退朝后。
崇祯回到暖阁,只觉得身心俱疲。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递上一杯参茶。
“锦衣卫那边有什么消息?”
崇祯揉着眉心问道。
王承恩低声道:
“回皇爷,孙指挥同知刚递了牌子求见,说是有紧急军情。”
“宣!”
很快,孙奎一身飞鱼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行礼后,面色凝重地道:“陛下,辽东急报!
建奴多尔衮频繁调动兵马,似有再次出兵之意。
宁远,锦州一线,压力倍增。”
崇祯的心猛地一沉,“消息确实?”
“千真万确,微臣安排在关外的眼线冒死送回的消息,而且……”
孙奎故意犹豫了一下。
“而且什么?说!”
“而且,据报清廷此次可能绕道蒙古,直扑京畿而来。
其兵锋之盛,远超以往。”
崇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孙奎继续说道:“幸而平国公及时率主力北返。
有江字营在,京畿防务当可无虞。
只是京营糜烂已久,恐难当大任,还需平国公大力整饬才行。”
好嘛!原来在这里给崇祯挖坑呢!
直接给崇祯干沉默了。
他挥挥手,让孙奎退下。
暖阁里只剩下崇祯一人。
一边是可能存在的萧墙之祸。
一边是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
他崇祯该信谁?
他又能依靠谁?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却又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无力。
“江白,江白……”
崇祯喃喃自语。
江白还是来了!
从德胜门到承天门的御道戒备森严。
无数百姓挤在街道两旁。
想要一睹这位传奇国公的风采。
而当江白骑着高头大马,仅带着数十名亲卫,从容穿过城门时。
引发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没有穿甲胄,只是一身御赐的蟒袍,腰悬宝剑,面色平静,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与威严。
这份气度,让暗中观察的官员们心中更是凛然。
紫禁城,皇极殿。
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当司礼太监高唱:“宣平国公,太子太师江白觐见!”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位从殿外走出的身影上。
江白步履沉稳,依制行礼,声音清朗:
“臣,江白,奉旨平定江南,剿抚流寇,今幸不辱命,特回京缴旨,吾皇万岁!”
龙椅上的崇祯,看着下方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
却已权倾朝野,功高盖世的臣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爱卿平身。
卿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一举平定江南,解朕心腹之忧,实乃社稷之幸!”
“陛下洪福,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
江白起身,语气谦逊。
但那份不卑不亢的姿态,却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江白开始汇报江南之战的经过。
从击溃李过五万先锋大军,再到与李自成主力决战,再到迫使其西逃。
言语简练,却将战场的惊心动魄表现的淋漓尽致。
江白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
但每一句话,都在无声地体现江字营无可匹敌的战力。
“如今,江南暂安,漕运已通。
左良玉,黄得功等部,亦已接受整编。
正在加紧操练,以备后期的北上伐清。”
朝堂上一片寂静。
虽然早已知道结果。
但亲耳听江白道来,依旧让人感到震撼。
“好!好!爱卿果然是我大明的擎天支柱!”
崇祯抚掌称赞,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忧色,
“只是,江南虽安,清廷之患仍在。
朕近日接报,建奴又在关外蠢蠢欲动,爱卿可知晓?”
“臣已知之!”
江白面色转为凝重,“陛下,这正是臣最为忧虑之事。
建奴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
其兵锋之锐,远非流寇可比。
我朝若不能有一支真正可战之兵,京师危矣!”
“爱卿所言极是!”
崇祯叹了口气,“然则,如之奈何?
九边精锐,折损殆尽,如今可用之兵,实在寥寥。”
江白就是在等崇祯这么说!
只见他再次躬身,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双手高举:
“陛下,臣正是为此事,夜不能寐。
臣有一疏,冒死呈奏陛下御览!”
王承恩快步下来,接过奏疏,呈送到崇祯面前。
崇祯展开一看,标题赫然是整饬京营疏。
他心中猛地一跳,强压着不安,继续看了下去。
奏疏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冰冷刺骨的数据和事实:
“查神机营,额定兵员一万五千。
实有不足七千,空额过半。
所存火器,十之八九不堪使用,火药受潮结块如石头。”
“查五军营,号称精锐。
然士卒多为市井无赖充数。
军官则多勋贵子弟,只知克扣粮饷,不知操练为何物。
臣遣人暗查,能开硬弓,披重甲者,百中无一。”
“查神枢营,马匹羸弱,甲胄锈蚀,弓弦松弛。
去岁秋操,竟有士卒于校场之上公然斗殴,军纪涣散至此!”
“三大营一年损耗粮饷百万,然臣观其战力,恐难挡清廷一旗之击!
若清廷铁骑临城,若用这样的三大营来守护京师。
臣不敢想象会有什么的结局!”
江白这是阴阳谋一起上了。
阳谋就是,崇祯你看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大明还能延续。
至于阴谋,那就有的说了。
先是通州聚集几万大军。
又是孙奎的连番暗示。
如今,江白又拿出这个整饬京营疏来。
这样一来,崇祯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若拒绝,他不知道江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若不拒绝,三大营后面还是他的三大营吗?
是不是要姓江了?
如今,江白把这份改造三大营奏疏。
哎!这么一放!
崇祯本有些失眠的状态,如今更彻底了。
三大营状况,他知道些。
这他不知道骆养性为何没和他说过。
崇祯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握着奏疏的手微微颤抖。
这些情况,他并非一无所知,但如此详尽,如此赤裸地被摆在台面上。
尤其是在这皇极殿上。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简直是将皇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一些勋贵和与京营有牵连的官员,更是额头冒汗,脸色惨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白!”
一位老勋贵忍不住出列,颤声道,“你此言太过!京营乃太祖太宗所立,护卫京师二百余年,岂容你如此诋毁!”
江白看都没看他,目光依旧直视崇祯,声音提高了些许:
“陛下!臣非是诋毁,而是陈述事实!
京营之弊,积重难返,已非寻常整顿可以挽回!
此非臣一人之言,陛下可遣心腹,暗中查访,便知臣所言是虚是实!”
江白踏前一步,语气变得无比恳切。
“陛下,京师乃天下根本,陛下乃万金之躯!
如今强敌环伺,若仍以此等朽木为栋梁。
一旦有变,则社稷倾覆,只在顷刻之间!
臣每每思之,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江白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精心准备的计划,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为陛下安危计!为社稷存续计!
臣,江白,恳请陛下,授予臣总理京营戎政之权!
允臣对三大营进行彻底点验,整训!
淘汰老弱留下精锐坚强之士。
更换装备,严明军纪!
臣愿立军令状,一年之内,必为陛下练出一支可战之兵。
一支真正能护卫京师,北御清廷鞑子的虎贲之师!”
“如若不然,臣甘愿受军法处置!”
话音落下,整个皇极殿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