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又换,岁月一载。
这一整年时间,江越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吞噬齐云山灵脉一事上,无暇他顾。
与此同时,界山山脚。
张家镇在家主张云海的执掌下,有条不紊的运转扩张,愈发蒸蒸日上。
只是,对外任何时候都淡定沉稳的张云海,却常常独自进入界山,前往那处放下碧幽泉眼的水潭,以及埋入火铜矿母的山谷。
水潭在碧幽泉眼的滋养下,渐渐发生变化,原本清澈的山泉水被染成碧绿,涓涓流入山间溪流。
泉水所过之处,青草更盛,吸引了诸多兽类。
但也仅此而已,比起玄铁矿母短期内成长为矿脉来说,根本无甚出奇。
至于火铜矿母?
它和玄铁矿母一样,不见了踪影。
但这次界山没有再震出矿脉,张云海又不能将此事假手他人,因此始终找不到矿母。
再加上俗务缠身,张云海只能将疑虑暂时压下,静待张云寒归来,再做打算。
春去秋来。
灰羽再度从南方飞来,带回张云寒寄望张家的家书。
但张云海的脸上却不见喜色。
按照当初张云寒离去时所说,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必有归期。
眼下已过去四年多,可他归家之日却仍然遥遥无期。
张云海拆开包裹,将玉简贴往额头,熟悉的笔迹缓缓浮现。
“秀雨吾妻,岳父大人、兄长钧鉴:
一年转瞬。
按正常情况,我此时应已回到张家镇,与大家团聚,奈何世事难料,青木宗与归灵宗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已在渝国多处地域交战,劫修盘踞山野、坊市之外,道路险阻。
不得已,我只得暂居一座小坊市,租下数亩灵田,种植灵稻。
此稻苗生机旺盛,待至秋熟,当有丰收。
坊市中灵物繁多,诸般珍奇,不乏可用之材,我已拣选其中几件,随信寄回,可助张家积累底蕴,日后亦可为后辈修行所用。
妻子与岳父兄长大可放心,我修行日益精进,已无昔日漂泊之苦,假以时日,必会择机归家。
望吾妻宽心,珍重身子,岳父兄长安乐无恙,切勿挂念。”
张云海读完信件,看向包裹中的几件灵物,沉默片刻,轻轻一叹。
相比起张云寒寄回的种种灵物,他真心希望他早日归家。
青禾灵稻种的栽种,至今已有两年,然而却仍未产下一粒稻谷。
如果张云寒在家,必然不是此种情况。
但正如张云寒心中所说,世事难料!
岁月流转,又是三年过去。
张云寒依旧未归。
张秀雨终于忍不住,亲自写下一封家书。
数千里外。
黔灵泽西南,一片矿山腹地。
幽深的矿洞中,火光摇曳,映得岩壁赤红。
张云寒将灵力灌满双手,全力挥动特制灵镐。
“嘭!”
比凡俗百炼玄铁更坚硬的岩层破裂,石屑迸溅。
挥动不停,仅仅几次,张云寒便累得大口喘气,身上衣衫也早就被汗水和灰尘浸透,掌心血肉模糊,却满不在乎。
四周皆是和他一样的矿工,一起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道友。
这里显然并非什么安稳坊市,而是五行门掌控的灵石矿场。
半夜。
矿场渐渐寂静,结束一天辛劳的张云寒,背靠冰冷的岩壁,双腿盘坐,呼吸绵长。
好半晌过去,他才取出白日灰羽送来的包裹,取出玉简贴在额头。
熟悉的笔迹浮现,那是妻子的字。
“夫君云寒亲启:
一别已是七年,幸而书信未绝,得见你字迹,更仿佛能听见你的声音,心中稍安。
家中一切皆好,父亲精神仍健,兄长事事打理妥帖,镇中繁盛,胜于往昔,孩儿们也都懂事乖巧,常常问起父亲在外安否。
家中灵稻虽迟迟未结稻谷,却也生机盎然。
夫君在外,切莫劳神过度,凡事以安身为要。
我们都知修行路远,不敢多问,只盼你一切顺遂,心安体健。
你寄回的灵物,兄长已悉心安置,秀雨只愿你静心修行,勿以归期为念,家有我与父兄照拂,你尽可放心。
若有难言之隐,亦当直言于我,我岂会不解?
但愿你于外处处安稳,夜夜安眠。
秀雨执笔。”
看完妻子的信,张云寒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涩。
他并非不想回家。
如果能回的话,哪怕绕路数千上万里,他也要回去张家镇。
但他回不去了。
也不能回去。
在外游历这些年,他对炼气期的一些修炼常识愈发了解。
整个渝国,只有归灵宗一家的归灵诀,是采地脉初阳之气为本源之气。
而现在归灵宗的势力范围日益扩张,到处都是归灵宗的弟子,一旦被发现自己擅自修炼归灵诀,恐性命难保,更会给张家带去灭顶之灾。
再加上渝国战火不息,劫修横行,他既不敢踏入大坊市,又无处栖身,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中,以矿工的身份苟活,一来躲避劫修,二来换取些许灵石,静候转机。
“唉……”
张云寒叹了口气。
难言之隐,如何能言?
片刻后,他拿出玉简符笔,开始回信。
他先写了封信给妻子,心中尽是安抚想念之言,并承诺尽快归家云云。
犹豫片刻后,他又单独写了封信给张云海,道明实情,以防万一。
“兄长亲鉴:
此信非为妻妹所见,特言于兄。
前些年我在外游历时,得知归灵诀所采地脉初阳之气,乃归灵宗独有。
我初闻此事时,本欲散功重修,但一番打听后得知,炼气期散功,必遭反噬,轻则窍穴尽毁,重则身死道消。
我无此胆量,也无此侥幸,只能将错就错。
可归灵宗势力日盛,门下弟子遍布渝国诸地,若被发现,祸不只在我,张家亦将遭劫。
然家族长远,不可因我而绝。
是以,若无万全之计,我断不敢再回族中。
兄长,此事我不敢对秀雨言明,唯恐她忧心。
家中大小事皆托付于兄,望以谨慎为先。
若将来族中有后辈能拜入归灵宗,或许能为我开一线生机。
在此之前,我自会竭力搜罗灵材,寄回张家,以报恩情。
云寒谨启。”
张云寒写完两封信,沉默着将其绑于灰羽的脚环,并附上三件他近期收罗的灵材。
心情复杂。
其实,他也曾在束手无策时想过,若能远走他乡,远离渝国周边,天地辽阔,世间大得很,必然有他的容身之所。
但每每念及妻子儿女,他便无法迈出这一步。
而且,他自小成长于一个习武家庭,父亲生前常教导他,习武之人,当行侠仗义,一饭之恩必偿,滴水之恩必报。
当年,若不是张承宗出手相救,更将爱女托付于他,他早已埋骨荒野。
更遑论,他如今能成为修仙者,也是张承宗赐下仙缘。
若他今日只为自身安危,便弃妻子与恩人于不顾,又当如何面对本心?
一旦亏欠道义,必然道心蒙尘,纵使苟活,迟早也会心魔反噬,死亡葬身之地!
张云寒有时也会感慨。
自己都已经成修仙者了,为何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听起来高高在上,超凡脱俗。
实际上呢?
不也只是芸芸众生中挣扎的普通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