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秦道真凝视着眼前赤红的仙君神怨，片刻后终是伸手将其取下，转身朝李珩展颜一笑：“稍后便有劳道友为我护法了。”
李珩方才神思飘远，被她一语唤回，抬眼便撞进对方一双含笑的眸子，看到其中的意味深长。
他淡淡扬唇：“道友放心，若我真有意取你性命，早先便已动手，何况此时……杀了你，反倒麻烦更多。”
“那便多谢道友了。”秦道真嫣然一笑，语气甜润，“还请道友在我服下神怨时，便立刻对我施以心魔神通。”
“可。”李珩微微颔首，心中却掠过一丝异样。
眼前的秦道真，仿佛在瞬息之间变得有些陌生，不像先前那般……
但他并未多问，此时此地，问也不会有答案，答也未必是真。
“服下吧。”李珩话音方落，眼中已有符箓虚影流转勾勒。
秦道真当即盘膝坐下，长舒一口气，将那道赤红神怨送入口中。
顷刻之间，她脸上神情骤变，杀意与不甘如潮水涌出。
好在李珩的心魔引已然勾勒完成，几乎在秦道真神色变幻的同一瞬，便落于她身。
秦道真眼中的戾气渐渐消退，转为一片恍惚迷离。
李珩静静注视她良久，方才移开目光，转而打量起这座残殿四周。
许多事，不由自主地浮现心头。
尤其是秦道真所说，那些元婴修士，需有人替他们探路之事。
此刻他有所明悟，明升上人，韵一真人这等元婴修士，自然不会对区区仙人的神怨感兴趣。
他们要的，至少是凡蜕以上，乃至更高。
既不愿亲身涉险，自然需有人替他们服下神怨。
之后无论是搜魂或别的手段，大抵都能从他人处攫取记忆。
毕竟服下神怨，并不等于获得相应修为。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真相如何，恐怕还得待秦道真醒来，方能问个明白。
正思量间，他耳畔声响渐杂，眼前景致也晃动得越发厉害。
恍惚中，他见殿中有仙神驾云而来，无数仙女手捧玉盘迤逦而行，仙风道骨之辈谈笑风生，似赴宴而来。
耳畔人语渐清。
“前几日闻听华清举国飞升，此番天箓司诸公，恐要夙夜劳形矣……”
“观尘仙君所言甚是……”
“…………”
李珩仰首望去，就见大殿上首那早已四分五裂的玉座上，端坐着一名头戴金冠，身披法衣的中年道人，其身形足有三丈大小，周身华光璀璨，诸仙神见状，纷纷躬身行礼。
而自己竟也在其中，低头一看，不自己正身着羽衣，周遭祥云环绕，立于众仙神之间，向上首行礼。
似真似幻，一时间竟令他心神恍惚。
李珩猛地摇了摇头，眼前诸景霎时褪色消散，复归残殿寂寥。
“吴兄，我们走罢。”
秦道真的声音忽然传来，李珩转身望去，就见对方不知何时破除心魔，已是站起身，正含笑望来。
她眼中竟比先前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柔和。
李珩定了定神，淡淡一笑：“道友倒是迅速，那仙君神怨中的记忆，都已纳取了？”
“这是自然。”秦道真语气也温和些许，随即取出一枚玉简贴于额前，片刻后递向李珩：
“此中便是那位仙君的记忆，可惜残缺不全，毕竟神怨所能留存的记忆本就不一定完整，不过其中几门神通倒颇不凡，只是终究不如记忆那般亲历，感悟起来，恐怕要多费些心神。”
“多谢。”李珩并未推辞，接过玉简收入须弥戒，却仍目带探究地望向秦道真。
他心中疑惑，如鲠在喉。
秦道真似是看出他所思，轻笑摇头，却语带玄机：
“一个个我，汇成了如今之我，昔我已逝，故而纵是再亡一我去，也无甚紧要，或许性情有变，心念有异，但无论哪一个，只要求道之心不改，便是我。”
闻听此言，李珩若有所思，不过秦道真既不愿明言，他也不便强求，只摇头一笑：“倒是在下唐突了。”
秦道真却不以为意，仍旧含笑，却也未再多语。
二人随后又在殿中细细搜寻一番，却再未寻到其他仙君神怨，所见多是仙人，至于更往上的，更是一个也无。
依先前幻景所见，此地应是宴会之所，并非长居之地。
天庭倾覆之时，滞留在此的仙人仙君恐怕本就不多，何谈其他。
“此地机缘多半已尽，该去其他碎片看看了。”秦道真开口道。
李珩不置可否。
不料李珩却忽然侧首望来，轻声说道：“道友眼前幻象，似乎愈发严重了。”
李珩淡笑：“可惜还未寻得我所欲，又不似道友这般……奇异。”
若是对自己使用心魔引，李珩估计，多半只能用上一次，不像秦道真那般玄异。
更何况以自己的特殊之处，心魔究竟会引出什么，也是难以预料。
他怕的是，心魔将那段唯独属于自己的记忆，全部牵扯出来。
说到底，他敢在此世断言“唯求大道”，不过是因为并无真正令他牵挂之人。
对白玉真人，他心存感激，却不至牵动心神，对父母兄长，亦无太多感触。
说到底，一介异世孤魂，何来归属？
唯独曾经的记忆，是他唯一的软肋。
毕竟，那一世仍有太多未竟之念，难平之憾。
李珩原以为那些前尘往事会随时间流逝而淡去，如今才明白，不过是自欺欺人。
否则又怎会怕呢？
或许是时间太过短暂……
毕竟自己来此世不过一年有余，前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怎会接触过这些玄奇之物？
终是根基太浅，心魔却深。
且眼下又是这般情况，因此一件小事，变得更为麻烦。
见李珩似陷入沉思，秦道真淡淡一笑，出声打断他思绪：“既如此，便动身吧，或许下一处碎片，能遇上天君神怨，也说不准。”
李珩缓缓回神，点头道：“道友所言极是。”
二人随即并肩出了大殿，一路朝这片碎片的边缘遁去。
直至遁至边界之处，方才停下，就见秦道真抬掌轻推，虚空顿时漾开涟漪，一道裂隙凭空浮现，化作天门。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天界碎片上，亦有一道天门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