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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问过浩浩,明明是暑假,为何不睡个懒觉?还雷打不动地守着作息:洗漱,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再准时坐到琴凳前。
他不回应,只是眉眼弯弯地笑着,手指一边在空气中打着旋儿,一边转着圈走。嘴里也不停囔着:“开心,开心……”
那时我天真以为,这“开心”是练琴本身的乐趣,或是刻板规律带给他的安稳。
如今我才恍然:他那简单的“开心”二字,或许并非说给自己,而是笨拙却郑重地,说给每天在“窗边凝望”着他的浩浩妈。
他日复一日守着这严丝合缝的仪式,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个步骤,用他全部的理解力,回应母亲眼中深藏的期许——
是啊,他一直这样,这样的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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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扼在喉咙里。班主任完全失去了平衡,像一个被随意丢弃的麻袋,整个人向前猛扑出去。
她的膝盖和手肘率先着地,与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眼镜也飞了出去,滑出老远。
看见这一幕,陈秋雨惊恐地捂住了嘴。
“打……打老师了”陈秋雨一边头也不回的跑着,一边喊。
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不过,此时我们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在他身上)
“艹!你他妈……”
班主任深吸一口气,边骂边在地上摸索着飞出去的玫瑰红框眼镜。
戴上眼镜后,她并未起身,全身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她猛地翻开手机盖,拇指狠狠摁下菜单键,调出多媒体菜单打开相机,对着自己发抖的腿和在场的所有人“咔嚓”、“咔嚓”各拍了一张。
整个过程中,那连珠炮似的辱骂声一刻未停。
“培燊!我这就叫你妈过来,艹,这回你,你他妈不去启智学校都不行!”班主任双目赤红看向我说。
“还有你!你他妈个傻子,敢推我?一会儿把你妈也叫来!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她坐在地上,情绪激动,用手机指着浩浩厉声骂道)
话音未落,浩浩就猛地向她扑了过去!浩浩的嘴唇急促地翕动着,破碎的音节再不受控制地挤出喉咙:
“别骂妈妈!别骂妈妈!别骂妈妈!”那是一种近乎执拗的机械重复。(也应该是当时他能做的最后的捍卫了吧)
他视线死死锁定在班主任手中那部手机上。他的双手已然不再是抢夺,更像是无措而激烈的撕扯,笨拙却用尽全力地抓向班主任紧握着手机的手。任凭班主任如何“挠,抓,拧”,浩浩的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再看这时,音乐老师捂住他孩子的眼睛,惊慌的靠着墙。
我知道,一切又被我搞砸了………………
九月的雨,
雨丝如银针般密集,斜斜地飘落,打在街道两旁的槐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树枝上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被雨水冲刷后,显得更加鲜艳。雨水顺着叶脉滑落,滴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形成一片片小小的水洼。
我看着那只蝉——那只正趴在槐枝背阴处的蝉。
当第一颗雨砸在它背上,它猛地瑟缩,六足把树皮抠得更紧。可雨转眼成了鞭,抽得它翅尖卷成烂纸,湿漉漉地塌在腹侧,重得像坠了铅。
风摇枝桠的瞬间,它的钩爪在湿皮上打滑。想挪去枝后躲躲,刚动半寸,更大的雨珠就撞在它头胸之间。
它突然松了劲,不是挣开的,是被震脱的。它像片破叶坠下去,翻了个滚,背砸在积水上。六足徒劳地蹬踏,却连掀起一点水花也不能,翅尖沾着的泥屑,
便,随波晃成细碎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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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两个少年并排贴墙站着,影子被拉得又瘦又长。墙上石英钟秒针不紧不慢的、敲在心上的钝响。
我低着头指尖把校服衣角攥出了褶皱,指节泛白,喉结每半分钟就上下滚一次。班主任凳腿上的细微裂痕,像千足虫,掠过我的后背。
我不敢看浩浩,甚至余光都不敢。办公室静的可怕,班主任轻微的“放笔”,都是惊天巨响。我脸颊“烧”的通红。
“我完了!”
当时,我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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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阵急促的“笃笃笃”,钻入耳中。那鞋跟叩击地面的声线又脆又急。(我的心跳也不自觉的加速)
忽然,声音顿了半秒。接着节奏猛地松下来。“笃——”一声,间隔瞬间被拉得很长,离得越近,脚步声却越慢,越轻。最后,脚步声在办公室门口骤然停住。
只剩半声悬在空气里的余响
我死死闭住双眼,等待着那熟悉的敲门声和满是无奈和怨气的“老师您好”。
“来了,来了”随着三下不轻不重的叩门。(我的心更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随着班主任起身,往门口走去。这时,我终于敢侧眼看一下浩浩。当我看见他嘴角仍是“标准笑容”时,我的眼睛闭的更紧了。
(大概都是这样吧,当挨训必不可免时,你会本能地巴望那场暴风雨慢些来——像看着乌云压境,偏盼着风再缓半分,好让脚下这点安稳多撑片刻。
可真站在这凝滞的平静里,双耳却又不自觉捕捉着身后的动静。一想到后头等着的那些。那点拖延的侥幸就慢慢化了,倒盼着这顿训趁早落下来。
哪怕当下疼得尖锐些,也好过悬在半空,连呼吸都得提着心。)
“请进”
“老师……唉……老师您好”
随着“好”最后的声调,没了“踪影”。我抬起头,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丝惊恐般,顺着这道温柔的声音看去
来人竟不是我妈,而是许久未见的浩浩妈……
此刻,惊悸里裹着羞惭,羞惭深处又渗着几分悚然。
我的颅腔内像塞了只振翅的蜂,嗡鸣不断。我的指尖发颤,头向胸口处靠近了。
门轴轻转,发出一声“喑哑”,想想该是被合上了。
“笃……笃……笃……”步点隔着地砖漫过来,一下,又一下,慢慢浸到脚边。
我的臂弯处忽然触到一丝凉意,像细蛇似的往上爬,过肩头,越脖颈,到了头顶便散了,转而化作一团温热,悬在那里,像块浸了热水的棉絮。
没等这热意定住,它便一点点沉下来,离头皮越来越近。我眼睫死死抿住,双臂垂在身侧,指节也早攥得泛白。
它终究落了下来。却不是预想的疼,是幼年时那种轻缓的抚摸,带着点旧棉布的温软。
正当,这突如其来的幼年回忆要将此刻淹没时。
班主任下一句话,却将我拽回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