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的初冬，来得格外酷烈。朔风如刀，卷着细碎的冰晶，在许都西郊荒原上呼啸肆虐，将天地染成一片肃杀的白。
泗水支流早已封冻，冰面青黑，厚达尺余，在铅灰色的天穹下蜿蜒如一条僵死的巨蟒。
“这鬼天气……”
冰河之畔，青羽军惊雷营的临时校场。
呵气成霜，滴水成冰。七百弩手，加上张辽调拨的百名并州老卒骨干，八百人列成三个严整的方阵，肃立于没膝的深雪与刺骨的寒风中。
玄色棉衣外罩着简陋的皮甲，铁片冻得粘手，眉毛胡须皆挂满白霜。
许多士卒裸露在外的脸颊、手指、脚踝，早已冻得青紫肿胀，甚至裂开血口，渗出的血珠瞬间凝成冰碴。
“嗯……”
无人呻吟，无人瑟缩。
他们的目光，如同手中紧握的冰冷弩臂，死死钉在点将台前那道挺拔如寒松的身影上——陈洛。
陈洛一身玄青色劲装，外罩半旧的黑裘，并未着甲。
“诸位！”
他独立于呼啸的寒风中，身形稳如磐石，腰间环首龙雀刀乌沉沉，与脚下青黑的冰面相映。
面色因严寒而略显苍白，嘴唇紧抿，唯有那双眸子，锐利如鹰。
“起弩！”
陈洛舌绽春雷，声压风啸！
哗啦！三个方阵动作整齐划一，冰冷的劲弩瞬间平端！弩臂上的冰霜簌簌落下。
“三段轮射！目标——前方冰面草靶！放！”
令旗挥落！
“第一队！放！”队率嘶吼。
嗡——！刺耳的弓弦震鸣撕裂寒风！第一波弩矢化作密集的黑点，狠狠扎进百步外冰面上的草靶群！噗噗声不绝，草屑与碎冰齐飞！
“退！装填！”
“第二队！进！放！”
第二波箭雨毫不停歇，覆盖射击！
“第三队！放！”
第三波！
三队轮转，循环不息！装填、前进、射击、后退…动作在酷寒中略显僵硬，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节奏！
弩矢破空的尖啸、弓弦的震鸣、士卒粗重的喘息与口令声，交织成一曲在冰天雪地中奏响的死亡战歌！
冰面被不断钉入的箭矢震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去。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士卒们冻裂的脸上、手上，却无法撼动他们挺立的身姿和手中稳定指向目标的弩机！
“他娘的！这群人是铁打的吗？”
远处一座背风的小丘上，张飞裹着厚厚的皮裘，依旧冻得龇牙咧嘴，看着冰河上那支在寒风暴雪中依旧保持着高强度轮射的军队，豹眼中充满了震惊，
“这鬼天气，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溜子！他们…他们居然还在操弩？守仁这小子…练兵练得邪性！”
关羽丹凤眼微眯，手抚长髯，沉声道：
“非邪性，乃意志。守仁以身作则，立于风雪，士卒焉敢懈怠？此等严苛，方铸钢铁之师。惊雷一响，必石破天惊。”
就在这时，大地传来沉闷的震动！远处雪原尽头，一道黑色的铁流席卷而来！
蹄声如雷，踏碎冰雪！当先一面巨大的“曹”字帅旗迎风怒卷！正是曹操麾下头号大将曹仁，亲率千余虎豹骑精锐，如乌云压顶般奔至冰河对岸！
曹仁一身玄铁重甲，外罩猩红披风，面容冷硬如岩石。
他勒住雄骏战马，目光如电，扫过冰河上那支在寒风中坚持操演、动作略显僵硬却依旧顽强的弩兵队伍，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千骑骤停，卷起漫天雪雾。
“陈将军！”
曹仁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到冰河这边，
“好大的雅兴！天寒地冻，不在营中取暖，却在此操弄这些…遇雪即废的烧火棍？”
他故意提高了声调，带着浓浓的嘲讽，
“弓弩之利，在于晴天阔野！如今风雪交加，弩弦僵涩，机括难开，纵有万张，亦如朽木！
刘豫州麾下青羽军，号称‘惊雷’，莫非…只是虚张声势，唬人的玩意儿不成？”
他身后的虎豹骑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点将台旁，张辽独目含煞，手已按上刀柄。
张飞更是怒发冲冠，几乎要冲过冰河：“直娘贼！曹子孝欺人太甚！”
陈洛抬手，止住身后骚动。他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没听到那刺耳的嘲讽。
目光缓缓扫过曹仁那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帅旗，旗杆顶端，金色的流苏在灰暗的天色下格外刺眼。
距离…约三百步。
他踏前一步，走下点将台，踏上了冰封的河面。冰层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走到惊雷营阵列最前方，对第一队队率伸出了手。
队率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中已上弦的劲弩，连同弩臂上凝结的冰霜，一起郑重地递到陈洛手中。弩身冰冷刺骨。
“看好。”
陈洛单手接过那沉重的劲弩。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却激不起他丝毫波澜。
他看也不看对岸嚣张的曹仁，目光如尺，遥遥锁定三百步外那面帅旗的旗杆顶端！
风雪更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只见他左脚微微前踏，踩在光滑的冰面上，身形下沉，稳如扎根！
右臂托弩，左臂控弦，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与手中冰冷的杀人器械融为一体。
那被曹仁讥讽为“遇雪即废”的弩弦，在他沉稳如山的臂力下，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呻吟，被稳稳拉开，直至满月！
风雪呼啸，旗幡狂舞！
就在那帅旗被狂风吹得向前猛力一荡的瞬间！
陈洛眼中寒芒爆射！扣弦的手指，稳如磐石，轻轻一松！
嘣——！
一声远比普通弩箭发射更加沉闷、更加震撼的弓弦震响，如同闷雷炸裂！
一道乌光，撕裂风雪！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带着凄厉到极致的破空尖啸，无视了三百步的空间距离，无视了狂乱的风雪阻碍！
噗！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
对岸，曹仁头顶上方，那面代表着虎豹骑威严、在寒风中怒卷的“曹”字帅旗，巨大的旗杆顶端，应声而断！碗口粗的坚硬旗杆，竟被那支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从中射断！
咔嚓！
上半截旗杆连同沉重的帅旗，如同被斩首的黑龙，在曹仁和所有虎豹骑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颓然坠落，狠狠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大片雪沫！
死寂！
冰河两岸，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在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