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靠着墙,脸色惨白如纸,一手死死捂着剧痛欲裂的胸口,一手撑着膝盖,像条离水的鱼,张大嘴拼命喘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拉风箱声。
胸口那地方,火烧火燎的,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刀子在里面搅。
小院里死寂一片。
只有老马痛苦粗重的喘息声。
秦朗彻底傻在门口,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夏天缓缓收拳,站直身体。
他胸口微微起伏,鬓角冒出汗珠,右拳指关节通红一片,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拳,他收了至少七分力。
他走到老马面前几步远,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
老马喘了好一阵,那股撕心裂肺的闷痛才稍稍缓过来一点。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夏天。
那眼神复杂极了,震惊、难以置信、被打败的挫败……但最后,统统化成了一种彻底的心服口服!
他瞅着夏天那身板儿,看着不壮实,可这会儿像座山似的纹丝不动。
再看看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想想刚才那手利索得吓人的功夫……这小子,真不简单!在他们当年那队伍里,也绝对是顶尖兵王的身手!
“咳咳……”老马又咳了两声,牵扯得胸口一阵剧痛,他咧了咧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夏……夏老板……好俊的功夫!硬桥硬马,劲透骨缝!我老马……服了!心服口服!”他艰难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马班长,承让。”夏天抱了抱拳,语气沉稳,带着真诚的尊重,“您底子厚,经验足,硬拼我这占了年轻的便宜。”
为人谦逊,处事圆滑,没半点年轻人的骄狂。
老马心里最后那点被打败的不自在,也烟消云散。
他看着夏天,眼神里只剩下灼热和决心。
“夏老板,”老马扶着墙,忍着痛慢慢挺直腰杆,虽然脸色还白,但那股子军人的硬气又回来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夏天,“你之前说的……那厂子,那产业园,给几百人几千人找饭碗的事……当真?”
夏天迎着他的目光,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砸进土里的钉子:“千真万确!厂子地基已经打好,机器也准备到位了!三个月内,必须开工!我夏天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现在,就缺马班长您这样靠得住、能镇得住场子的硬骨头!”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恳切有力:“您和战友的本事,窝在这小地方生锈,是国家的损失!跟我去南方!工资待遇,我夏天绝不亏待!头三个月工钱,我现在就能先支一半,安顿家里!”
“等厂子立住了,站稳了,您要不嫌弃,就把大娘也接过去!到时条件允许,还给分住房!大房子!敞亮!让大娘也享享清福,看看他儿子干的是啥正事!”
夏天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老马心坎上。
几百几千人的饭碗,沉甸甸的责任,真金白银的安家费,接老娘享福的前景……这哪是画大饼?这是把康庄大道铺到了脚底下!
老马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疼,是那股沉寂了太久的热血,轰然沸腾了!
他看着夏天那张年轻却如自信可靠的脸,再回头看看屋里……
他猛地一咬牙,强忍着胸口的闷痛,对着夏天,挺直脊梁,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战场上硝烟味的军礼!
没有军装,那气势却比穿了更足,更沉!
“夏总!”老马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马卫国,信你!跟你干了!我那帮老兄弟,只要还有口气的,我全给你招呼来!保证个个都是响当当的好汉!”
“守厂子,护饭碗,这事,值!给老百姓守饭碗,给国家添砖加瓦,光荣!”
夏天看着老马那双燃着两团火的眼睛,知道这事儿成了。
他点点头,没废话,直接从贴身的军绿色挎包里摸出厚厚一沓钱——全是一张张的百元大钞!
数也没数,“啪”一声拍在老马那只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心里。
“马班长,信得过你!这里大概三千块钱!安顿家里,招呼弟兄们,够不够先顶一阵?”
三千块!
老马只觉得手里那沓硬挺的钞票烫得惊人,沉甸甸压得他胳膊都往下坠。
这年头,城里工人一个月也就百八十块!
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没一下子攥过这么多钱!
而且俩人认识还不到半天,人家就敢把这么大笔钱直接塞他手里!
这种让人掏心窝子信任的感觉,让他嗓子眼发堵,眼圈发热。
想说点啥,嘴唇哆嗦了好几下,一个字没蹦出来,只是把那沓子钱攥得死紧死紧,手背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旁边的秦朗看得直咂嘴。
他秦朗见过、拿过的钱比这还多。
可夏天跟他不一样,一个小县城的小老板,就敢这么信任一个刚认识的人?
是信他这个人?还是信他那些朋友?还是……人家压根就有这份胆识和胸襟?
秦朗觉着,是后者。
再看马卫国那副恨不能把命交出去的模样,夏天这人,是真有大格局、大魄力。
这样的人物,那小县城怕是困不住他。
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师傅!
……
夏天看着老马:“时间不等人,马班长,我那厂子,地基打好了,三个月内必须开工!早一天是一天!我得立刻赶回去盯着,您这边,尽快!”
老马把那沓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最里层的口袋,隔着粗布衣服按了按,仿佛要把它按进心口里。
他挺起胸膛,忍着胸口的钝痛,斩钉截铁:“夏总放心!给我五天!不,四天!四天之内,我准保带着人,一个不少,赶到你厂子报到!”
“好!四天!我在阳光市等您!”夏天伸出手,用力握住老马那只粗糙有力的大手,“路上一定小心!”
“放心!爬也爬过去!”老马重重点头。
没再耽搁,夏天招呼上秦朗就往火车站赶。
老马一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咧了咧嘴,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转身回屋,对着炕上咳嗽的老娘,声音洪亮,带着前所未有的活力:“娘!儿子找着正经营生了!大厂子!管吃管住,钱多!过些日子,就把您接过去享福!”
安顿好老娘,揣着那沉甸甸的三千块“巨款”,老马蹬上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迎着带点凉意的春风,一头扎进了邻近几个县乡的土路里。
他得去抠,去把他那些散落在犄角旮旯、同样为生计愁白了头的战友,一个个从泥窝子里薅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