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的剑悬于虚空，有流光清冷如古潭之水，深不见底，又如玄冰凝成，寒光凛冽。
他广袖飘拂，笑意盈盈，只道：
“上去试试。”
苏砚心中狂跳，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江离竟真会应下。
想到御剑而行，驰骋天地，出入青冥的画面，苏砚下意识的便提脚向前方的剑上踏去。
只是他脚还未落下，剑身上便传来一道冰凉彻骨的冷意，仿佛有生命般顺着血脉游走周身，苏砚感觉自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思绪变得很慢很慢，似乎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嗯？”
一声冷哼打碎了周遭凝滞的时空，在苏砚耳边响起，他的思绪重新转动，先前的一切好似错觉，只是他抬起的脚仍未落下。
他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不只是因为先前感受到的寒意，更是心中莫名的自尊，既然被嫌弃了，又何必硬腆着脸凑上去？
见到苏砚的动作，江离眉头微皱，而后恢复如常，纤长的手从广袖之中滑出，微微屈指，长剑便破空而来，安静的落在其手中。
明明剑已经被他握住，可其屈指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下一刻，一股恐怖的能量涟漪从其手心散开。
霎时，能量裹挟着罡风，如无数冰冷利爪迎面扑来，苏砚只觉厉风嘶吼，刮骨生疼，似乎要将他撕碎。
他本能的抬手护住自己，胳膊挡住了视线，让他看不见前方发生了什么，只是能听到罡风中有金铁折断的“锵～哴～”声，好似在哀鸣呜咽。
罡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苏砚被先前为了抵抗罡风而前倾的重心带的踉跄，差点栽倒。
未及站稳，他便见江离手心上方悬浮着无数碎片，先前泛着流光，一看就不是凡间之物的宝剑已然化为了一堆废铁。
苏砚心中一凛，从江离出现，他就知道这是一个不羁且霸道的主，现在看来，却是比他想象之中还要霸道得多。
只是，他并不反感这种霸道，甚至还有些许感动，有一种被人‘护犊子’的爽快。
虽然心中有些爽，但想到一柄宝剑因为自己化为废铁，他还是觉得些可惜，：
“师尊倒也不必如此，弟子说到底还是一介凡人，本就不该好高骛远，有此妄念。”
江离将苏砚的神色收在眼里，面无表情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莫名的笑意，淡淡的道：
“本就无用，还认不清自己，抓不住机会，留着何用？”
似在解释，又似专门说与苏砚听。
苏砚如坠冰窟，一股比之先前更甚的寒意直冲天灵，让他头皮发麻，不敢再有茶气，正经起来：
“弟子受教。”
见苏砚抱拳垂头，江离暗自点头：
“这小子当真聪慧，看来是得时不时敲打敲打才是。”
既然苏砚听进去了，他也不再多言，轻轻“嗯”了一声，便沉默下去。
苏砚心里压力不小，他摸不准江离什么脾性，一时间也不敢抬头，只能看着翻涌的云海不断变幻。
“抬头。”
江离的声音入耳，清冽平静如幽谷溪流沁润心头，散去了苏砚心中的杂念。
苏砚闻声强抬首，霎时天地豁然洞开。
他们不知何时撞了厚重的云层，闯入一片无垠澄澈之境。
身下是翻涌起伏、绵延万里的云海，阳光洒落，为其镀上熔金般的光泽，浩瀚无垠，仿若惊涛骇浪凝固在脚底。
头顶之上，天穹深邃如墨，白日星辰竟清晰可见，颗颗如冰晶悬垂，在幽蓝的虚空里静谧游弋，散发出亘古幽光。
下方尘世早已渺如微尘，河流成了大地纤细的银色丝线，山峦则不过是伏卧的点点青痕。
入目所及，早已经超越了苏砚所有的幻想，他胸中激荡难抑，脱口高呼：
“师尊！这……”
声音甫一出口，却被浩荡天风无情卷走、吞没，不留一丝回响。
江离依然静立前方，连衣袂亦不曾被罡风掀起半分褶皱，仿佛他只是伫立于春风庭院中，而非这九霄绝域。
他目光投向渺不可及的极远处，似乎凝视着天外天，又似乎穿透了无尽时光本身。
这一幕让苏砚久久没有回神，那一身玄袍的身影在他眼里渐渐模糊，恍惚间，好像变成了他自己。
不知多久，直到面庞上传来一种奇异的凝滞感，他才蓦然回神，低头一看，几缕垂落肩头的青丝竟在无声无息间凝结成霜雪般的白，朝如青丝暮成雪！
再抬眼，更见一抹清冷的月华竟如流水般在四周缓缓淌过，触手可及！
不知不觉间，他竟被带至那轮孤悬天宇的皓月之畔，月光仿佛带着玄冰的冷意，又似有微弱的温润感悄然渗入肌骨。
“怕么？”
江离再度开口，声音如沉静古井水，不起微澜。
“弟子……”
苏砚喉头干涩，艰难吐字，心中所感已非他所想到的任何词语所能尽述。
这高悬九天的孤寒，这俯瞰尘寰的渺茫，这流光飞逝的冷酷……
一切凡俗情思在此刻皆被涤荡得苍白而遥远。
他喉咙滚动，挣扎着挺直腰身，纵然双腿战栗，目光却努力迎向那轮触手可及的冰魄玉轮。
“此境之高，非人力可及……”
他缓缓道，声音似也染上月色的清寂：
“然此心之高，更在九天之上。”
心头千言万语，诸多思绪，道出口时，却只有寥寥数语。
他脑海中所有的幻想，都不如现在这种九天揽月的感到给他的冲击大。
话音落下，一只温润如玉的手已轻轻抚上他的头顶，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自天灵贯注而下，如春阳消融坚冰，周身刺骨的罡风奇寒仿佛被无形屏障隔开。
更奇异的是，方才凝结霜雪的头发竟在暖流中悄然恢复青黛之色，那倾泻流淌的月华也温顺地缠绕在他的指尖，宛若灵蛇。
“呵呵，也不知先前是谁说不该有妄念。”
江离调笑的声音在苏砚耳中，比之先前多了一丝暖意，如冰面下悄然流动的春水：
“记住你现在的感受，日后修行，莫要忘了此时！”
他袖袍轻拂，月华随之凝聚，化作一柄仙剑，剑身微扬，毅然决然地刺入前方那片更为深邃、更为璀璨的星河。
下方云海、人间、乃至那轮曾近在咫尺的孤月，皆飞速隐没、缩小，终于沉落于身后茫茫云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