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废弃工业区。
天光被厚重的铅云压得很低,灰蒙蒙地笼罩着这片钢铁巨兽的坟场。锈蚀的管道如同僵死的巨蟒,缠绕着沉默的厂房。破碎的窗户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漠然注视着下方迅速集结的武装力量。
警车、装甲运兵车、特种作战车无声地占据各个要害点位,穿着黑色或迷彩作战服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渗入这片区域的每一道缝隙。无人机在空中发出低沉的嗡鸣,红外摄像头扫描着下方冰冷的水泥和钢铁结构。空气绷紧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省厅指挥官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冷静地重复着指令,强调着目标的危险性和行动的谨慎。
林溪坐在一辆指挥车的后舱,穿着防弹背心,外面套着一件宽大的战术外套,遮掩着她依旧虚弱的身体。她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湖,湖底沉着所有破碎的过往和唯一的、坚定的目标。
老张坐在她对面,眉头紧锁,几次欲言又止。他知道拦不住她。有些结,必须由她亲手斩断。
“信号源确认,位于地下信号塔核心控制室。结构图已分发。突击一组、二组就位。狙击小组已锁定所有出口。爆破组待命……”指令不断传来。
那个经纬度坐标,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吸引着所有的力量和目光。
林溪低头,看着平板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红点,以及旁边复杂的结构剖面图。地下信号塔,深埋地下数十米,纵横交错的防空洞,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地下蚁巢。
完美的陷阱舞台。
“她会在哪儿?”老张忍不住低声问。
林溪的指尖划过屏幕,落在那错综复杂的结构图最中心、也是最深处的一个点上。
“她在等。”林溪的声音平静无波,“等观众到场。”
等她自己,这个唯一的、最重要的“观众”到场。
命令下达。行动开始。
突击队员如同黑色的溪流,无声地涌入那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废弃入口。林溪跟在老张和几名精锐队员组成的护卫小组中间,步伐稳定地踏入那片阴影。
地下通道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尘土和某种机油腐败的混合气味。战术手电的光柱是这片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切割出前方队员沉默而警惕的背影,以及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
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地狱的更深处。
通讯频道里偶尔传来前方队员简短的确认声:“A区清除。”“B通道安全。”“未发现异常。”
太安静了。
安静得反常。
那个女人,费尽心机引他们来这里,绝不会只是躲在一个角落里。
林溪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感官却放大到了极致,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父亲的血,苏澈的恨,陈望的疯,还有那只摔碎的王冠……所有画面在她脑中安静地流淌,汇聚成一条冰冷的河,指向最终的答案。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越来越深。墙壁上开始出现老旧的、早已停用的管道和线路。空气也越来越滞重冰冷。
终于,前方队员停了下来。
“指挥中心,到达主控制室入口。门被从内部加固了。申请爆破。”
“批准。小心。”
爆破组上前,安装微型炸药。所有人员后撤寻找掩体。
短暂的等待。寂静被无限拉长。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烟尘弥漫!
“突入!突入!”
突击队员如同猎豹般冲入破开的入口!枪口下的灯光疯狂扫视内部!
林溪被老张护着,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空间。显然是过去信号塔的核心控制室。四周墙壁布满了早已停止运作的、布满灰尘的庞大仪器和控制台。穹顶很高,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断裂的线缆垂落下来。
空间中央,相对放置着两把椅子。
和之前在那个地下室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不是那个女人。
而是——苏澈!
他依旧穿着那身看守所的囚服,脸色苍白得透明,双手被反绑在椅背后,嘴上贴着厚厚的胶带。他低垂着头,似乎处于昏迷或极度虚弱的状态。
另一把椅子,空着。
在兩把椅子中间的地面上,同样放着那个生锈的铁皮盒子。盒盖打开着。
但里面放着的,不再是粗糙的王冠。
而是一个小小的、老旧的……
洋娃娃。
金发的洋娃娃,穿着褪色的小裙子,一只眼睛掉了,露出黑洞洞的眼窝。另一只蓝色的玻璃眼珠,直勾勾地、空洞地望着穹顶。
娃娃的脖子上,用红色的细绳,挂着一张小纸片。
纸上写着一行字:
【最后一个娃娃。】
而在苏澈垂下的脑袋正前方的地面上,被人用白色的粉笔,画着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
问号。
像是在发出最后的、嘲弄的诘问。
选择?
还是……审判?
所有冲进来的队员都愣住了,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空旷的、布满仪器的阴影区域,寻找着那个女人的踪迹。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浮。
老张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苏澈的状况,另外几人呈扇形散开,搜索整个控制室。
林溪站在原地,目光越过那个巨大的问号,落在昏迷的苏澈身上,最后定格在那个独眼洋娃娃身上。
最后一个娃娃……
是指苏澈?
还是指……她自己?
那个女人,把苏澈带到这里,摆出这副场景……她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
滋滋……滋滋……
控制室里,那些早已废弃、布满灰尘的庞大仪器中的某一个,突然亮起了指示灯!紧接着,一个老旧的、连接着无数线缆的扩音喇叭里,响起了电流的杂音。
然后,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通过这地下空间的扩音设备,显得更加空旷、幽冷,带着回音,无处不在。
“时间到了,小溪。”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程序执行到最后一步的平静。
“最后的考题。”
“他……”喇叭的声音微微一顿,指向了椅子上昏迷的苏澈,“……或者你。”
“‘眼睛’需要闭上。”“‘皇冠’需要传承。”“总有一个……要‘看不见’。”
“做出你的选择。”
声音消失。
控制室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个指向苏澈和林溪的、冰冷的枪口。
以及地上那个巨大的、白色的问号。
它在无声地逼问。
也在无声地……
倒计时。
林溪的目光,从苏澈苍白的脸,缓缓移向周围那些沉默的、等待着命令的突击队员。
老张焦急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一个无解的选择。无论她选择谁,都是输。都是向那个疯狂逻辑的屈服。
那个女人,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通过监控,欣赏着这一切。
林溪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地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
然后,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中央那两把椅子走去。
脚步落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走到那个巨大的问号前,停下。
低下头,看着那个用白色粉笔画出的、扭曲的符号。
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
没有看苏澈。
也没有看任何队员。
她的目光,投向控制室上方那片幽深的、布满断裂线缆和阴影的穹顶。
仿佛能穿透层层钢筋混凝土,看到那个躲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母亲”。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极淡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抬起脚。
用鞋底,狠狠地、毫不犹豫地——
碾碎了那个巨大的问号!
白色的粉笔灰被碾散,模糊一片。
她抬起头,声音清晰、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响彻整个寂静的控制室:
“我拒绝答题。”
“你的游戏规则……”
“……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