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纱帽街，风像刚磨好的刀，刮在人脸上凉丝丝的。
早上七点，李阿姨踩着细高跟，咯噔咯噔地穿过早市，手里捏着一张A4纸，纸上用加粗黑体打印四个大字：“租金调整”。她径直走到“汉南许愿池”亭前，啪一声把通知贴在玻璃上，声音脆的像甩了一记耳光。迟宇舟正低头清理货架，被这动静震得抬头，只见纸上写着：月租从八百涨到一千二，下月一号执行，逾期视为违约。
人群立刻围上来，像热油里浇了水。刘婶扇子一合：“李姐，你抢钱呢？”李阿姨推推新烫的卷刘海，嘴角挂着职业微笑：“市场行情，爱租不租。”小豌豆妈把通知拍进群里，小声嘟囔：“这一涨，就是半台旧冰箱的钱。”
涨价消息像蒲公英，一上午就飘遍整条街。下午，快递站门口堆满纸箱，王铁柱搬货搬得汗湿了背心，听见隔壁议论，眉心拧成川字。他把最后一件货码好，径直走到亭子前，用指节敲了敲玻璃：“小迟，真要搬？”迟宇舟苦笑：“搬？往哪儿搬？整条街的铺面都在涨。”王铁柱不说话，转身进了后巷，脚步踩得石板咚咚响，像在盘算一场硬仗。
十点夜里，亭子里灯火通明，桌子拼成U字形，坐着刘婶、赵姨、小豌豆妈、王铁柱，还有隔壁卖手机壳的小高。
迟宇舟把账本摊在灯下，红圈圈出赤字：“再不节流，下个月就断粮。”刘婶一拍桌子：“咱们众筹！一人一百，先垫三个月，再想办法。”赵姨举手：“我可以直播带货，卖手打柠檬茶，利润全进租金池。”小高晃着手机壳：“壳子背面印上‘守护许愿池’，十块钱一个，走量。”王铁柱最后开口，声音低沉：“明天我去找李阿姨谈，谈不拢再说。”
第二天午后，李阿姨坐在麻将馆小包厢，面前一壶龙井茶，茶香袅袅。
王铁柱推门进去，手里拎着一只旧军用水壶，咚一声放在桌上。“李姐，开门见山，租金涨到一千二，小迟扛不住，我们也心疼。”李阿姨挑眉：“心疼？我也心疼，行情逼的。”王铁柱拧开水壶，倒出满满一杯凉白开，推到她面前：“行情是死的，人情是活的。这杯水，我替小迟敬你。”李阿姨没接，手指在杯沿敲了敲，像在算筹码。
王铁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纸，展开，是一张十年前的老照片--照片里，年轻的李阿姨站在纱帽街的老棉纺厂门口，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女儿，背后是尚未拆迁的平房。“那时候，你也在找落脚的地方。”李阿姨眼神晃了一下，很快又板起脸：“别打感情牌，生意就是生意。”
王铁柱不急，又拿出第二样东西--一只旧搪瓷缸，缸底刻着“1988优秀职工”。“当年厂子倒闭，你拿着这缸子领过最后一次工资。现在，轮到我们领一份机会。”李阿姨的手指终于停住，目光落在搪瓷缸斑驳的漆面上，良久，叹了口气：“行，一千，降到一千，再送两个月缓冲期。但有个条件--”她指了指窗外：“中秋夜，你们得给我办一场街坊宴，热闹到让我忘记涨价这回事。”
中秋当晚，纱帽街被灯笼和桂花塞得满满当当。迟宇舟把亭子前的空地清扫出来，拼成长桌，王铁柱架起炭炉，刘婶带着大妈们包饺子，赵姨直播切柠檬，小高把手机壳挂满绳子当彩旗。李阿姨穿着大红旗袍到场，手里提着两瓶桂花酒。
酒过三巡，李阿姨举杯站到凳子上，声音穿过桂花香：“涨价是我逼出来的，但今晚，涨价的事儿就当被风吹走了！”掌声、笑声、碰杯声同时炸开，像一场提前到来的焰火。迟宇舟悄悄把一张手写卡片塞进李阿姨手里：“谢谢李阿姨，两年后租金按今天九折算。”李阿姨笑着把卡片折成纸船，放进酒杯里，轻轻一吹，纸船漂到王铁柱面前。王铁柱举杯，声音不高，却让整条街都听见：“愿这条街，永远不拆不散。”
宴散人去，月光铺满石板路。迟宇舟收拾桌子，抬头看见李阿姨的旗袍背影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一条温柔的缰绳，把即将脱缰的房租又重新系回人间。他把搪瓷缸洗净，放回亭子内最显眼的位置，缸底那行小字在灯光下泛着微光：“1988优秀职工”。风掠过桂花树，沙沙作响，像在说：“涨价的风停了，生活的火还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