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宣旨的流程这个走完也是耗费了大半个早上,等到后后续续的手尾处理完,也是到了晌午用饭的时候。
盛紘原本以为今日中午的饭定是轮不到他作陪的,要知道他区区一个六品地方那个小官的升迁怎么用得上官家身边的小黄门,甚至三品大官来宣旨呢?
就算是没有人说,他也是知道的,这样的人物来扬州,一定是有什么大事的,至于他无非就是一个顺带罢了。
等到仪式结束,大家都散了的时候,刘敞对着盛紘说道:
“维周,中午你就不要回家了,今日你和我一起作陪,尽尽地主之谊,给来访的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盛紘听得此话,心里满是激动,想要回家和家人分享的心思也是顾不得了!
能和这样的三品大员搭上话,他可是连做梦都是不敢想的。
“是明公,属下这就让小厮回去通禀一声,省得家里的人着急。”
“嗯,去吧,去吧,这也是应有之义,不要让家里人担心才是。”
···
说是接风洗尘,可中午的吃饭的地点不是在扬州最大的食楼——满香舒上,也不在什么怡情舒适的地方。
偏偏就在这些天盛紘经常来的地方,知府家的后宅。
盛紘跟着刘敞一路来到刘府的时候,心里也是泛起了嘀咕,说什么接风洗尘也没有偏偏请到自己家里的。
可以在官府,可以食楼,可是在家中那真的是非常少见了。
这不像是什么接风洗尘,倒像是图谋什么大事。
但尽管心中满是疑问,盛紘还是知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的道理的。
明明是大白天,整个屋子却是窗户关着,显得十分阴暗。
也许是真的看不清,房屋里点着的几盏烛火在青瓷灯罩内摇曳,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知制诰朱红官袍的下摆。
筷子打得瓷碗叮当作响,知府第三次举箸劝菜时,御史台那位青衫官员用筷尖戳破了清蒸鲥鱼的银鳞。
“去年盐税折损三成,这一年不如一年,朝廷已是看不过去了!”知制诰指节叩在花梨木桌面上,震得蟹粉狮子头在青釉碟中微微发颤。
他的话也不重,但却吓得盛紘搁下酒盏的动作稍重,琥珀色的十年陈酿便泼湿了绣有缠枝纹的袖口。
这盐税的事情虽说是由三司使管着的,与他没有干系,但是他在这扬州为官多年,要说不知道点内情,是不可能的。
这里面的干系可大着呢?
却看,那身上挂着皇城司腰牌的瘦削男子忽然轻笑,银匙搅动莲子羹的声音像蛇信吞吐。
“本官来的时候看那运河两岸新栽的垂柳倒是茂盛,想必生意定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多少民脂进了别人的口袋?
本官不知道这牵扯到了多少人,但我只知道官家要我们拿多少,我们就拿多少。
若是办了什么错事,还望在座的诸位大人海涵。”
盛紘的喉结上下滚动,视线掠过廊下持刀侍卫被雨水打湿的皂靴,却是一言也不敢发,他也不傻,猜出了这位三品大员来此的目的恐怕就是来督查盐税的。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刘敞,只见他的这位上官却是泰然自若,仿佛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那皇城司却是突然问了盛紘一句,“盛大人,你觉得呢?”
那位来自御史台的人听着这皇城司的话,却是十分不顺耳,近年官家是太过放纵他们,竟然什么大话都能说出来。
“下官查验过漕船吃水线...”话尾突然折断在御史台官员骤然抬起的眼皮里,那双狭长凤目映着跳动的烛芯,看着皇城司的人,仿佛要将他钉死在太师椅上。
“他也不过区区正六品皇城司押班而已,如今圣旨已下,你他同阶,而且按照我朝文武惯例,倒是要他在你面前称呼下官了!”
“哼!”那挂着皇城司腰牌的人也不做言语,只是冷哼了一声。
雨丝裹着桂花香从半掩的格扇钻进来,却冲不散满室沉郁。
知制诰袖中露出一角盖着朱砂印的公文,递给了一旁的刘敞,“这是中书门下秘发的公文。”
刘敞看了一眼,眉头紧皱了一下,又缓缓舒展开,然后慢慢递给盛紘。
盛紘看了一眼内容,被吓了一跳。
“近闻淮南诸州税赋稽核有异,吏治或生蠹弊。着令翰林学士知制诰王畴,密察转运司所辖仓廪、漕运、榷赋等务,凡涉钱粮勾当、官吏行止,具实以闻。
···
若查实转运司···,若有违逆,特允王畴持此密旨,会同淮南东路安抚使张焘,即调扬州驻泊禁军三千,并淮南路厢军五千,相机处置。”
看了这些,盛紘也是知道了,看来这盐税是要从转运使那边找补了。
不过幸好的是,他一直跟着刘敞混,转运使虽说是他的直属上司,但真正打过招呼的次数屈指可数。
接下来的几人也不避着盛紘,直接就开始商量起具体该怎么做,分工如何?
他完全是插不进去一点话,当然他也不敢插话,这说不好可是要涉及一路官员动荡的事情,他可不敢参与。
接下来他真的就是一个纯粹陪酒的人,不停的给众人添茶倒水,扮演起了茶水小厮的角色。
不过他也乐在其中,能参与这样的事情,说明他已经进入这个圈子里了,仕途在望啊!
“盛大人,听说你向来交友众多,对于这扬州的官场也是一清二楚,想必一定知道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吧!”
盛紘听着这问询,紧张的冒出了汗,他平日结识的也只是一些像他这样的微末小官,十分不引人注意的,怎么问起他了。
可是他也不好回答,这一个不好,不知道要多少人家破人亡啊!
“下官,这,这,”盛紘紧张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看着盛紘这慌张的神情,王畴也是微笑说着道。
“本官也不是要做什么,官家以及诸位相公都希望不要因此引起什么动荡,又听闻盛大人持身甚正,若是哪些人可用,也可举荐一二啊!”
盛紘听了王畴的话,也是放松了下来,原来是要他举荐啊!
是了,他平日里结识的人大多都是和他一样不参与事端,默默做事的人,这样的人最是清白,又熟悉盐务,接手最快,也不至于在处理后引起什么动荡。
“下官能帮的大人的忙就好!”
盛紘连忙写出了那些人的名字,单说他的记忆力还是可以的,数十个名字很快便被誊写在了一张白纸上。
王畴看着这纸上的名字,也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