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秋夜飘着细雪时,院角那株枯死的铃兰第三次开花了。
三瓣白花托着冰晶,每片花瓣上都刻着极小的篆字,凑近些看,竟是“青铜门第十八次呼吸”的字样。
胖子举着煤油灯骂骂咧咧:“天真你瞧这花,比小哥的刀还准时,合着咱们成了青铜门的更夫了?”
阿宁趴在石桌上研究腕间的蛇形胎记,指尖划过陈文锦的笔记,突然浑身一颤。
蛇头胎记竟顺着纸面游向“陨玉低语”的段落,墨迹自动浮现出新的内容:“第十八座祭坛在镜湖底,棺中沉睡着第十七次重启时被剥离的‘现实锚’。”她抬头时,眼里映着铃兰花的冷光,“那些镜像族要凑齐十八个吴邪,把青铜门变成永远的幻象世界。”
黑瞎子的拓片在炭火炉上烤出焦痕,纸面上“收集十八个世界的‘吴邪’”几个字突然滴血,染红了“永恒幻象”的尾笔。
他晃着酒壶凑近,墨镜滑到鼻尖:“瞧瞧,感情咱们的天真成了门轴的润滑油?第十七次重启用了他的眼泪,第十八次怕不是要挖心掏肺了。”
小哥的断刀在午夜时分发出蜂鸣。
我撞见他站在院门前,掌心红印与天上北斗七星连成一线,刀柄裂痕里渗出的金粉,正沿着地面画出长白山的轮廓。“我去看看青铜门的呼吸频率。”他说话时已踏出半步,却被胖子拦住——后者举着工兵铲,腰上的银铃铛响得像串鞭炮:“得了吧小哥,上次你断刀差点折在塔木陀,这回说啥也得带个后援。”
云彩的惊叫打断了争执。
她攥着片带血的青铜片从厨房冲出,金属表面蚀刻着镜中湖底的景象:十八具青铜棺环绕着中央祭坛,最显眼的那具棺盖上,清晰地刻着我的侧脸。“这玩意儿藏在米缸底下,”她指尖发抖,“缸底还有血手印,跟吴三省叔的指纹一模一样。”
凌晨三点,我们在镜中湖岸支起帐篷。
黑瞎子用糯米在湖边撒出八卦阵,银制罗盘却直直指向湖心:“奶奶的,湖水在往下沉!”他话音未落,湖面突然裂开冰纹,露出湖底倒扣的青铜祭坛。
正是塔木陀所见的第十七次祭坛翻版,只是中央悬浮的不再是陨玉,而是十八具闪着微光的青铜棺。
小哥的断刀率先入水。我跟着跳进冰窟窿时,冷水灌进口鼻的瞬间,竟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耳边重叠:“吴邪,来替我们开门”“吴邪,镜渊里有你没掉的眼泪”“吴邪,第十七次重启时你忘了带走的……”
阿宁的蛇形胎记在这时发烫。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推向最近的青铜棺。
棺盖上刻着的,是镜像世界里的我,嘴角带着从未有过的冷酷笑意。“这是第十七次重启时,被剥离的‘遗憾人格’,”她牙齿打颤,“镜像族用它当诱饵,钓现实世界的吴邪上钩。”
棺盖在轰鸣声中滑开。
我屏住呼吸,却见棺内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团泛着金粉的雾气,雾气中浮现出十年前的场景:青铜门前,我跪在雪地里,眼泪尚未落下的瞬间。
原来这就是被剥离的“未流泪的吴邪”,那个在现实中选择坚强,却在镜像世界里永远脆弱的分身。
“天真小心!”胖子的吼声从湖面传来。
我转身时,镜湖底的十八具棺同时开启,走出的不是镜像族人,而是十八个不同世界的“我”:有的戴着青铜面具,有的后颈嵌着铃兰花片,最中央的那个“我”,手里捧着的正是塔木陀陨玉碎片,碎片表面映着陈文锦的警告:“第十八次呼吸,是镜渊吞噬现实的最后机会。”
小哥的断刀劈开雾气时,刀柄裂痕突然完全愈合,刀身上竟浮现出十八道星轨。
对应着镜湖底的十八座棺。他挡在我身前,衣摆被湖底暗流掀起,露出脚踝处新浮现的铃兰花印记:“这些都是你的‘锚点分身’,镜像族想用他们取代现实中的你。”
黑瞎子的笑声混着气泡传来。
他不知何时潜到祭坛顶部,正用黑驴蹄子砸向中央的第十八根石柱:“来啊!老子这儿有现实世界的臭脾气,比你们的幻象带劲多了!”石柱应声而裂,露出里面封存的青铜片,上面刻着的,正是我们四人从镜像世界带回的所有物件:胖子的银铃铛、阿宁的笔记、小哥的断刀,还有我口袋里的青铜片。
云彩突然在湖面尖叫。
我抬头看见她正对着水面倒影比划,湖底的“镜像云彩”竟伸手穿过水面,抓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发间的铃兰花再次变成青铜色,眼神却异常清明:“王胖子!用巴乃的溪水浇祭坛!那是咱们从现实世界带来的‘脏东西’!”
胖子早有准备。
他拧开军用水壶,将巴乃溪水泼向镜湖底。
混杂着泥沙和竹叶的溪水刚接触青铜棺,金粉雾气就发出尖啸,十八个“吴邪”的身影开始崩解。
最中央的“我”在消失前,将陨玉碎片塞进我手里,碎片上浮现出最后一行字:“告诉陈文锦,第十七次重启时,她留在现实世界的不是笔记,是‘选择相信’的勇气。”
祭坛在这时剧烈震动。
小哥突然拽着我冲向湖面,断刀挥出的瞬间,镜湖底的十八具棺同时炸裂,化作金粉汇入他的刀身。
黑瞎子最先浮出水面,甩着湿漉漉的长发大笑:“成了!老子看见湖底的青铜门关上了,门上刻着‘吴邪,下次别带胖子来添乱’——”
“去你妈的!”胖子呛着水爬上岸,却不忘搂住云彩,发现姑娘手腕上的青铜印记正在消退,“咋样云彩?还记得潘家园那串琉璃珠子不?”
“当然记得,”云彩咳嗽着瞪他,“你吞珠子进医院那年,我在床头偷藏了三根棒棒糖,结果全被吴邪哥哥顺走了。”真实的细节让胖子眼眶发红,却又嘴硬:“天真你听见没?咱云彩还是咱云彩,镜渊里的破幻象,骗不了老子。”
返程的路上,阿宁突然指着腕间的蛇形胎记。
它已完全变成金色,蛇头正对着长白山的方向。“陨玉的低语消失了,”她摸着陈文锦的笔记,“但我听见湖底的青铜门在说……”
“说第十八次重启,是最后一次允许我们带着遗憾活着。”小哥接过话头,掌心的红印不知何时变成了“走”字,“镜像族失败了,因为他们不懂——人心底的遗憾,从来不是用来被剥离的锚,而是让我们在现实里站稳的根。”
雨村的灯在破晓时亮起。
院角的铃兰花不知何时凋谢,花盆里埋着的,是从镜湖底带回的青铜碎片,碎片上刻着极小的“十九”——却被小哥用断刀划去,改成了“一”。
“青铜门的呼吸,从来不是按次数算的。”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而是看有多少人,愿意带着伤疤,在现实里走下去。”
风掠过竹林时,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驼铃声。
这次不是铃铛,而是胖子哼着的侗族民谣,跑调的旋律里,云彩笑着追打他的身影,阿宁在整理陈文锦的笔记,黑瞎子对着铜镜修补墨镜。
而我摸着口袋里的青铜片,上面的“锚”字早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朝着未知的前路,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