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死在斗魂台的中央。
那里，一个少年静静站立。
他的脚下，是屠夫那座山峦般的尸体，是崩碎成铁片的巨斧，是仍在汩汩流淌，散发着腥甜热气的鲜血。
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沉睡过去的绝美少女。
血与白。
杀戮与安详。
这一幕，构成了一种诡异美感。
屠夫……那个四十七连胜，被无数人视为杀戮之王座下第一人的怪物。
死了。
死在了两个刚来一天的新人手里。
“画师……妖狐……胜……”
高处的扩音器里，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死寂被撕裂。
“画师！画师！画师！”
在这里，弱者不配拥有同情。
在这里，强者拥有一切！
林席，用最直接，也最震撼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到来。
他对周围震耳欲聋的喧嚣充耳不闻。
他只是低头，凝视着怀中睡颜安详的胡列娜。
他让她睡去，就是不想让这世间最污秽的死亡，脏了她的眼睛。
林席抱着她，一步步走下平台。
回到那间阴暗潮湿的石屋。
林席将胡列娜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石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放一件绝世的瓷器。
做完这一切，他紧绷的身体才骤然一松，靠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
“咳……噗！”
一口压抑了许久的暗红色淤血，再也忍不住，从他口中猛地喷出。
血雾在空中散开，溅在冰冷的石壁上，触目惊心。
硬抗屠夫那凝聚了毕生杀意的一斧，终究不是毫无代价。
之后连续动用创世之笔的力量，更是几乎将他抽成了人干。
胸膛里，火烧火燎的剧痛。
林席靠着墙，剧烈地喘息着。
但他没有疗伤。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安静地看着石床上那个女孩。
看着她平稳的呼吸，看着她即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胡列娜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林席？”
她的眼神还带着一丝刚醒的迷茫，记忆的碎片还停留在巨斧当头落下的那一瞬。
“我……我们……”
她的视线，瞬间定格在林席嘴角的血痕。
“你受伤了？！”
一声尖叫，她猛地从床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到林席身边，双手颤抖着，却又不敢触碰他的身体。
“别动。”
林席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刺骨的小手，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
“小伤。”
“你都吐血了！”
胡列娜的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决堤而下，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浓烈的恨意。
“都怪我！为什么我这么弱！为什么！”
“不怪你。”
林席打断她，用另一只手，拇指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珠。
“娜娜，你做得很好。”
“没有你，死的人，会是我。”
这不是安慰。
是事实。
没有胡列娜那奋不顾身的一抱，为他创造出的那一瞬间的破绽，他绝无可能一击重创屠夫。
最后的结局，只会是他被活活耗死。
“可是……”
“没有可是。”
林席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们是同伴，是彼此的后背。你扰乱他，我杀死他，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胡列娜看着他。
她的视线，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林席。”
“嗯？”
“我们会……一直这样并肩作战吗？”
“会。”
“那……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
林席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向你保证，我会带你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胡列娜抬起头。
“我信你。”
她忽然俯下身，用自己的衣袖，无比珍重地，为林席擦拭嘴角的血迹。
动作轻柔。
“林席，”她抬起眼，“我不想再成为你的累赘。”
“你不是。”
“我是！”
“今天，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了保护我而吐血！我不想成为你的弱点！”
她看着林席，那双颠倒众生的狐狸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锐利的光。
“从今天起，教我杀人。”
“教我怎么像你一样，面无表情地，把兵器捅进敌人的心脏。”
“我要变强！强到可以站在你的身边，而不是永远躲在你的身后！”
林席安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这只在他怀里撒娇的小狐狸，在亲历了两次死亡的洗礼后，终于要磨砺出她与生俱来的……利爪了。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蘸了蘸温热的鲜血。
然后，在胡列娜愕然的注视下，他在她光洁如玉的手背上，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刻下了一个古朴而森然的血字。
契。
契约的契。
鲜红的字迹，烙印在女孩白皙的肌肤上。
“娜娜，”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沙哑。
“从我们被老师抱回武魂殿的那天起，我们的命，就拴在了一起。”
“今天，在这地狱里，我林席，以我的血立誓。”
“只要我一息尚存，就没人能动你分毫。”
“你的命，是我的。”
“我的命，也是你的。”
“神佛来杀，我便弑神屠佛。”
“我们同生，共死。”
胡列娜彻底呆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手背上那个用他的血写下的契字。
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瞬间将她吞没。
她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了林席的脖子，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血之中。
“我也是。”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胡列娜，也在这里发誓。”
“我的命，与你同在。”
“我的刀，为你而挥。”
“我的荣耀，因你而起。”
“从今往后，你指地狱，我便踏平地狱。”
“绝不……后悔。”
在这间阴暗、潮湿、弥漫着血腥与霉味的石屋里。
没有天地见证，没有日月为媒。
两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用最原始，也最滚烫的誓言，缔结了属于他们的，血之契约。
林席能感觉到，女孩滚烫的泪水，正打湿他的脖颈。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金发。
“傻丫头。”
他轻声说。
“我们，谁都不会死。”
“我们会一起，活着走出这个地方。”
“然后，我会带你去看，这人间最盛大的日出，最璀璨的星河。”
胡列娜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更紧。
仿佛要用尽一生一世的力气。
这一刻，他们只是两个在这无边地狱中，相互拥抱、汲取对方体温的可怜人。
是彼此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