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一夜,张大山未曾合眼。
天明时分,才满怀心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怀中紧紧捂着几株精挑细选的宝药。
走着走着,张大山忽然发现不对劲!
自己从洞府到山脚这一路,竟没有遇到半点阻碍,一如他昨天平安来到此处。
不说凶禽猛兽不见了踪影,就连那些在山林里横行的毒蛇,都安静的蜷在树根下,目送他离去。
山径上堆积的湿滑落叶,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拂去,为他让出一条平坦的小路。
张大山行走其间,心中震撼莫名。
这绝非寻常!
冥冥之中,似有一道宏大的意志笼罩着这座山,默默注视着他,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就这样,张大山虽然满腹疑窦,但却带着深深的敬畏,一步步走出这座已然颠覆了他整个人生的宝山。
张大山这一去,便是半载寒暑。
正值深冬,朔风如刀。
张大山的身影,再次踏入了界山。
短短半年,相比之下,他身上多了一分沉淀下来的沉静。
不得不说,这半年,是他人生发生剧变的半年。
怀揣着那几株烫手的宝药,张大山如同小儿闹市持金,每日都过得胆战心惊。
出山后,他辗转十数日,才总算找到一座据说偶尔有仙师出没的大城。
在城中,他拿出了猎户追踪猎物般的狡黠和谨慎,分批次,找不同的老字号药铺,出手了所有宝药。
巨额的财富到手,足以让他在老家买下百顷良田,成为一方豪绅。
但他张大山,已然志不在此!
发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重金聘请了一位落魄的老秀才,教他识字!
半年时间,张大山拿出年轻时搏杀山熊的狠劲,白天黑夜,不眠不休,死记硬背,半年苦熬,耗尽心力,终于脱胎换骨。
从外表看,他依旧是个粗鄙的老猎户,但其内在,却已经得到不少圣人书的熏陶。
至此,仙门,终于被他推开了一角。
此刻,他重返界山。
没有携带任何金银细软,只有一身耐磨的粗布衣裳,一张硬弓,一柄猎刀,一个装满清水的水囊和干粮袋。
循着半年前的记忆,他很快又找到那处隐秘的洞府。
拨开藤蔓,洞内依旧冰冷空旷,但张大山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滚烫。
他没有急着去研读岩壁上的《归灵诀》全文,而是先在洞外寻了处背风干燥,视野开阔的向阳坡地,花费三天时间,搭建起一座简陋却足够遮风挡雨的草棚。
草棚落成的当晚。
张大山生起一堆篝火,嘴里咀嚼着硬邦邦的粗粮饼子,目光却穿透跳动的火焰,望向不远处的一座坟茔。
他这次回来,特意将亡妻的骨灰也迁葬于此。
“秀娘。”
他语气平静,“我回来了,你且看看,看看咱老张头,给你挣个长生回来!”
山体深处。
江越静静注视着一幕,不言也不语。
翌日。
天光微熹。
张大山在草棚前,面朝东方盘膝而坐,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倔强的老松。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
脑海中浮现出《归灵诀》开篇,低声念诵。
“天地有灵,万物为刍狗,吸清吐浊,意守丹田。”
他调整呼吸,想象着有丝丝缕缕看不见的气息,伴着自己的呼吸涌入体内。
他努力将意念沉入小腹那片混沌。
山体深处,江越微微凝神。
他轻轻拨动灵脉,让其游走到张大山的正下方。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
张大山的腿脚开始发麻,腰背也僵硬酸疼起来,但想象中的灵气,却始终不见踪影。
只有山风掠过的呼啸声,以及他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在如坐针毡般的艰苦修炼中,两个小时过去。
张大山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隐见慌乱和挫败。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不然的话,哪怕我天资再差,都会有一点反应才对!”
他喃喃自语,起身回到洞中,开始一个字一个字,重新审视,琢磨,试图找出对《归灵诀》的其他理解。
“吸清吐浊,意守丹田……”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又回到草棚前。
日头升高,又渐渐西斜。
张大山就如同石头般,枯坐了整整一天。
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衫,被山风吹干后,留下淡淡的白色盐渍。
腿脚彻底麻木,失去知觉,嘴唇也干裂起皮。
腹中饥肠辘辘,但他恍若未觉。
直到夕阳的余晖再次将洞府入口染红。
他才终于颓然的,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
浑身骨头都在呻吟,眼前阵阵发黑。
一天的努力,除了疲惫和迷茫,张大山一无所获。
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过他那沟壑纵横的老脸。
不是因为身体痛苦,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
张大山知道自己笨,也知道自己老,更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不是修仙那块料。
但是,明明仙缘就在眼前,他字也认得了,法诀也会念了。
为何偏偏就是踹不开那扇门呢?
张大山不知道的是,从他尝试修炼开始,便一直坐在江越为他凝聚的天然聚灵阵眼上。
如果知道,他肯定会更加崩溃。
张大山忽然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的走到妻子坟前坐下。
月光清冷,洒在坟头新土上。
张大山重新盘膝而坐,按照《归灵诀》记载的修炼法,一遍一遍,固执的尝试。
“天地有灵,万物为刍狗,吸清吐浊,意守丹田……”
草棚简陋,篝火已熄,洞府幽深,石壁无言。
一个凡俗老者的求仙之路,便在这野山中,月夜下,在注定无望的执着中,悲壮的拉开了序幕。
“唉……”
江越发出一声叹息。
十余年来。
他观察过山中无数生灵,也仔细研读过玉简中的所有知识。
所以他知晓一件事。
那些能够吞吐日月精华的灵兽灵草,其体内似乎天生就存在某种能与天地灵气共鸣的桥梁。
一如他的山体内有灵脉。
而江越能够清晰感知到,张大山念诵法诀,意念凝聚时,山间弥漫的灵气,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被牵引的迹象。
他的身体,与这方天地的灵气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却难以跨越的鸿沟。
“灵根……”
一个前世在无数修仙小说中反复出现的词汇,浮现在江越的意识里。
并非张大山的执念不够深,他不够努力。
而是这具苍老的凡俗躯壳内,先天便缺失了那道沟通天地灵机的仙缘之种。
此时此刻,张大山还不知道,他这残生,注定是要在这条绝路上撞得头破血流了。
清辉寂寂,笼罩着孤坟与枯坐的老者。
“唉……”
界山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