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川，霓川药业总部大楼会议室，一场密谈正在进行。
“木村一弘先生，没想到您真有胆量出现在这里。”
说话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神情冷漠的年轻男子，他梳着墨绿色的狼尾，面部线条柔和得近乎阴柔，但瞳孔里隐约闪烁的摄人微光却透露出绝非善类的危险气息。
男子的双腿完全改造成了机械义肢，冰冷的金属外壳没被任何衣物包裹裸露在外，与血肉之躯泾渭分明，像是强行拼接上去的产物，散发着一种致命武器般的凛利的锋锐。
“要是引来了条子，我们可都插翅难逃。”
他对面的老者听闻这话哈哈大笑。
“莱西，你真是越来越胆小如鼠了。”花白虬结的胡须随之颤动，几乎掩盖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口镶嵌着翡翠的金牙在灯光下格外刺眼，“胆小可做不成生意。”
说话时老者正坐在他的机械蜘蛛上，三条承力腿以尖锐的金属趾甲接触地面，支撑着上方的座椅，名为木村一弘的矮小老者就坐在座椅上方，即使加上座椅的高度他也不及莱西的肩膀高。
当他说话时，三条蜘蛛腿微微地调整位置，让座椅向前倾斜出一个小角度，木村一弘就这么前倾着睥睨着莱西和他身旁的另一位高大男子：“别忘了，我的人还在大洋上飘着，等到了久川，别畏畏缩缩地不敢交货！”
“货物已经备齐，交货的‘工具’也已经准备妥当，你大可放心。”
莱西双手抱胸，脸上不经意间闪过一丝轻蔑。
“倒是你，觉得这身装扮很像来药企谈合作的客户？我可是要怀疑你和你手下的谨慎程度了。”
“别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嘛，小莱西。”
木村一弘嘿嘿笑着，一双布满皱纹的手作势要摸莱西的脸，却被后者迅速拍开。
莱西冷着脸：“今天不是要讨论那批货物的事情吧，不向我介绍一下么？”
“呵呵，瞧你心急的样子。”
木村脸上再度露出一个混杂着狡黠与不怀好意的笑容，机械腿倒腾着转向身后。
“容我向你们介绍，来自‘伊甸’的特使大人。”
他用手虚揽住从刚刚进门起就如同一道阴影般安静地站立着一言不发的瘦削男子。
男子身披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外套，头戴一副极具标志性的鸟嘴面具，中世纪瘟疫医生般的装扮与诡异冷漠的气质能轻易把他从常人中区分开来，当然，在久川，奇装异服者满大街都是，这副尊荣也不至于让他成为众人焦点。
被点名的特使冷淡地微微颔首，鸟嘴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异常沙哑，仿佛声带曾被火烧过一样。
“莱西先生，还有这位……”他转向莱希身旁的男子，声音顿了顿，似乎混入了一丝笑意，有了更多活人的感觉，“霓川药业的董事长阁下，如果资料上没写错的话，宇多先生，是么？”
站在莱希身边的中年男子身着精致西装，打着钻石领带，他听闻特使的话，立刻上前一步，点头微笑着向特使伸出手来。
“鄙人宇多美津雄，特使阁下，幸会幸会。”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即便隔着一层细腻的皮革手套，宇多美津雄依然能感觉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冰冷，这让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仿佛刚才握住的是一块墓穴里的石头。
“宇多先生是扶桑人？”特使似乎随口问道，收回的手自然垂落。
“啊，哈哈，没错没错。”宇多美津雄迅速调整表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鄙人是近十年才移居久川，故乡在九州岛。不瞒您说，至今我还常常怀念故乡的樱花和温泉呢。”
“是么？那真是巧了。”特使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我虽生于不列颠，但在九州也生活过相当长的时间，自认也算半个九州人。难怪今日初见宇多桑，便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呢。”
他略微拖长了语调，用那沙哑的嗓音缓缓吟道：“袖振り合うも多生の縁（衣袖相碰亦是前世之缘）……不知是否切合当下这番意境？”
宇多美津雄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啊，切合切合，特使先生，阿拿塔诺霓虹国（あなたの日本語），斯……斯国一（すごい）！”
木村一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特使没什么反应，但宇多仿佛能透过面具看出他的冷笑，他暗道这下坏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微笑看不出异色。
“宇多先生离家日久，家乡话想必生疏了呢，看来我们还是用河洛语交谈得好。”
特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随即迅速地收回手，宇多美津雄的手尴尬地缩回，四个人终于在那张显得过分漫长的会议桌一端落座。几位黑衣保镖无声地散开到会议室四周，如同幽灵般警戒着。
“今天是法定的休息日，公司内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宇多美津雄坐在象征权力顶端的董事长座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仿佛又找回来点自信和从容。
“ASH的手伸不到公司内部，我们今天的谈话是完全保密的，二位大可放心。”
鸟嘴医生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后面的黑衣保镖将一个银色的手提箱拿过来平放在桌子上，手提箱用的是机械锁，他手指飞快地摆弄了几下，箱子嘎达一声弹开。
黑色天鹅绒衬垫上，一支透明的试管静卧其中，管内盛放着半粘稠的闪烁着虹彩光泽的液体，仿佛将一缕极光禁锢在了玻璃之中。
莱西的呼吸粗重了几分：“这是，‘极乐D’的原液？”
特使点点头：“最近几个月，通过木村一弘做中间人，极乐D在久川的市场反馈不错，因此，我们决定与乐园开展进一步合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宇多美津雄在桌子底下默默攥紧了右手，轻轻地将大拇指与食指相碰，形成一个微小的电容激发信号。
与此同时，他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混合着贪婪与惊叹的表情：“一瓶原液，可以调制出几百份一类浓度的极乐D了吧？”
莱西怔怔地看了试管好久，才慢慢回过神。
“我还是很好奇，你们是靠什么方法突破ASH的海关封锁的？毕竟这关系到我们合作的基础。”
“我们自然不会蠢到试图将成品直接运进来，那无异于在ASH的监控网络上跳舞。至于那些低效而残忍的传统走私手段，我们也是不屑于做的。”
特使的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乐园能像钉子一样扎在久川，在这儿发展灰色产业，这份本事，本人是相当敬佩的。”
宇多觉得他每句话都像在嘲讽，可惜他又听不懂特使在嘲讽什么。
“没有乐园的支持，你们也别妄想开拓久川市场。”莱西面色沉了下来，语气转冷。
“误会了，莱西先生。我们对乐园心怀感激，毕竟，谁会和巨大的利润过不去呢？”
特使轻轻抚过箱盖：“让原液出现在久川的方式非常简单，只要把原料运进来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
“没错，你们在久川看到的每一瓶极乐D，都是在久川当地制备的。”
“什么？”莱西和宇多美津雄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然，我又为何让您推荐了宇多先生呢？”鸟嘴面具转向霓川的董事长，“我们接下来大规模合作的基础，可都要依仗宇多先生药厂的萃取工艺啊。”
“你想把久川变成极乐D的加工工厂？”宇多美津雄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要让我的厂子配合你生产非法药物？”
“是合作啊，宇多先生。”
特使拍了拍手，纠正道，声音中充满诱惑：“试想一下，一种可以从海关合法进口的原材料，进行简单的催化反应，再一步萃取，就能获得大规模高纯度的极乐D原液，配制出不同浓度的极乐D试剂在久川倾销。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炼金术！”
莱西的眼睛几乎要冒出金光，宇多美津雄的双眼像是要喷火。
“该怎么做？利润怎么分成？”
“极乐D的配方是‘伊甸’的机密，不过既然要合作生产，我们也不吝分享关键步骤。利润方面，我方可以考虑做出适当让步，希望这可以成为我们进一步合作的基础。”
特使悠悠说道：“冲着这份诚意，不知是否有幸，见识一下您背后的那位？”
“我相信她一定会愿意同您会面的！”
莱西语气激动：“只要时机合适，我必当为您引荐！”
特使神经质地轻拍双手。
“妙极！妙极！看来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不过，在开始之前……”
鸟嘴面具对准了宇多美津雄的方向。
特使此刻完全换了一个声线，变成了年轻男子的声音。
“宇多先生，或者我该叫您白先生？不妨先将你的仿生人皮面具摘下。”
什么？
此言一出，莱西和木村一弘如同被电流击中，浑身一震，骇然看向宇多美津雄。
座位上的宇多美津雄已经缓缓站起身，他伸手至耳后，轻轻揭下了脸上薄薄一层的透明面具，面具下赫然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白月天！”
木村一弘失声尖叫，莱西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
白月天没有丝毫迟疑地揭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也已经受够了，自从霓川制药的董事长于上周被秘密逮捕之后，他已经顶替着这个身份潜伏到了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他一把扯开昂贵的定制西装，露出其下贴身的黑色战术外骨骼，从腰间拔出一柄大口径手枪稳稳指向特使的头，几位黑衣保镖的枪口也对准了白月天，场面一时间僵持起来。
莱西苦涩道：“没想到乐园里混进了老鼠，你就不怕被猫吃掉？”
“老鼠？你们才是久川的老鼠！”
与此同时，大楼内的警报声凄厉地响起来，楼梯内传来轰鸣的脚步声，身着外骨骼的联警局队员冲进了这个楼层，从外围包围了整个会议室，枪口透过玻璃幕墙指向莱西和木村一弘等人，密集的激光瞄准点在身上滑动着。
白月天朝着房间内众人大吼道：“还看不清楚形式吗？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束手就擒吧！”
“喔，白先生，不要冲动。”特使把双手高高举起，看上去怂得要死。
下一刻，莱西猛地冲向白月天，一只长腿高高抬起，脚尖弹出锋利的刀刃
白月天以一个狼狈的姿势低头翻滚，刀尖险而又险地从白月天头上一寸划过。
几乎在同一时间，会议室的玻璃幕墙应声碎裂，一枚麻醉镖精准地射入尚在空中的莱西的大腿。电流瞬间窜遍他全身，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摔回地面。
木村一弘带来的两位黑衣保镖正举着枪和十倍于他们的警力对峙，在极度紧张下，玻璃幕墙碎裂的声音压倒了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们突然开火！
哒哒哒，子弹打在警员的外骨骼上跳弹迸射出火花。
警员立刻回击，两人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数十只突击步枪一瞬间打成了筛子，警员们破门而入，将剩下的三位犯罪分子团团包围。
“白警官，我投降我投降！”木村一弘挨了白月天一拳，满口的帝王绿翡翠镶金牙碎的遍地都是，他狼狈地趴在地上，举起双手蜷缩着，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该死的莱西，这下都被你害死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木村一弘，你在从事贩毒和人口交易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白月天双眼几乎喷射出火光，怒视着这个罪行累累的国际逃犯：“等着接受法律的制裁吧，黑箱监狱将是你们的归宿！”
“真是精彩啊，白警官。”
双臂被反铐在身后的特使抬起头，一名警员正迅速搜查他的全身，另一名警员费力地摘下了那副沉重的鸟嘴面具，面具下露出的是一位金发褐瞳的欧洲年轻白人的脸，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他身上那身厚实的黑衣被翻了又翻，没有找到任何武器，当警员准备进一步搜查贴身衣物时，一个巴掌大小的硬皮笔记本从他内袋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小心！”
众人纷纷后撤摆出防御姿态，过了几秒什么也没发生，被称为特使的男人乐呵呵地笑着：“放心，不是什么炸弹，一本笔记而已。”
白月天上前弯腰拿起了那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后，他的眼神凝固了。
那是他妹妹白月魁和他的照片。
画面里二人正并肩走在霓虹灯流转的街道上，白月天记得那天是元宵节，他们兄妹难得聚在一起过节，陪霍恩老师吃了饭，他送了她几件化妆品。
第二页依旧是白月魁，她站在她独居的海滨研究所的窗户边，朝着滨海的沙滩伸了个懒腰，发髻凌乱，像刚从千年睡梦中醒来的美人。
第三页是白月魁骑摩托时抓拍的照片，依旧是在久川，时间要更近一点，照片旁边分明标注了：“2046.3.17”
照片旁边是白月魁的日常轨迹分析图，她什么时候出门，去哪里，爱吃哪家店，作息规律如何，全写的清清楚楚，有些甚至连他这个当哥的都不知道。
他呼吸粗重，眼眸通红，飞快地翻动着笔记，一页又一页，月魁月魁月魁，月魁在上课，在吃饭，在散步。
到四月份的，她和霍恩老师一起，提着行李箱上飞机，在平京的宾馆，坐在报告厅内记录笔记，手牵着手和一个陌生男人走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做糖画，骑摩托，吃冰欺凌，看晚霞的照片……
最后一张，画面上是一座机场内部，白月魁穿着他送她的那条连衣裙，和一位娇小的女孩抱在一起。
所有的照片里，月魁的脸上都被打上了大大的红叉，红色墨迹浸透了纸张，仿佛流淌的鲜血。
白月天现在顾不上照片里和月魁在一起的那个男的是谁了，愤怒和恐惧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之前听着几人密谋在久川销售D品时感受到的愤怒甚至不及其十分之一。
“白警官，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特使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你们调查我妹妹想做什么？！！”
他猛地冲上去把特使按在墙壁上，双手用力掐住特使的脖子。
特使无力地试图扳开白月天的双手，脸上青筋暴起，红紫一片，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队长！冷静点！快松手！你快把他掐死了！”
白月天缓缓呼出一口气，双眸死死地与特使对视几秒，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掐着男人脖子的手。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管你准备了什么阴谋，等到了局里，我不信撬不开你的嘴！”
“咳咳咳，咳咳……白警官，不要激动……”
特使摸着自己的脖子，颓然倒在地上喘着气。
“你知道吗……咳咳，这个宇宙讨厌变数。”
他抬起头，嘴角依旧挂着疯狂的笑容。
“我们想对你妹妹怎样？当然是……”
“杀了她啊。”
“你！”
白月天目眦欲裂，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想要怒吼，想要冲上去把面前的男人撕成碎片，但身后的警员死死抱住了他。
“白月天。”
下一刻他注意到，特使原本平平无奇的褐瞳变成了猩红的颜色，他盯着他，如同看着地狱中的恶鬼。
“‘伊甸’向你问好，呵呵……”
“队长小心！”
一个戴眼镜的娃娃脸男性警员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把特使狠狠按在地上。
周围的警员拉着白月天卧倒，白月天如梦初醒般蜷起身体，用手护住外骨骼没有覆盖的头部。
下一刻，世界失去了声音。
白月天如同落叶般被抛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五脏六腑瞬间移位，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视线旋转着变形，灼热而残破的肉块落在他脸上，不知曾属于谁。
他皱了皱鼻子，却闻不到任何气味，他想要愤怒想要悲伤，大脑却不听使唤。
在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刹那，他看到漫天的血雾弥漫，魔鬼的脸在朝他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