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的边缘,漫步走到小镇的中心地段。
从孤身一人到人声鼎沸也不过是短短的几条街道。
与早起忙碌的小贩擦肩而过,又穿行过接踵而来的人群。
一个拐角,
一家高大堂皇的酒楼就映入眼帘。
青雨楼,
一个很好听又儒雅的名字。
这往往也意味着这里的高消费。
作为这青山镇最大也不知不觉,天边已悄然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最豪华的酒楼,每逢外来游商来着收购山货时,这里都会人满为患。
而现在,就恰好处于这里一年来最为繁华热闹的几个时间点上。
不过这些对于在这家酒楼里以说书为生的陈长生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大步踏入。
迎面而来的一位小厮一见到陈长生便是脸色惊讶,随而笑着说道。
“先生今日来的倒是早了些啊!”
“是啊,今日起的早了,又闲来无事,便先一步过来看看。”
陈长生点头笑着与酒楼中的各侍应打着招呼。
走过厅堂,踏上楼梯,一路直接来到五楼的最里的靠窗位置。
那是他平时讲故事的位置。
不多时便有小厮专门为他递来一份早点与茶水。
又等了片刻后,酒楼里人影渐多,空气中也多出了几分繁华喧嚣。
抿了口热茶,
抚尺一拍,清了清嗓。
“出若惊雷,冠绝天下,小李神刀,例无虚发,今日我便给大家讲一讲这位传说中的小李探花的故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下方雅座上的一位十四五岁,衣着华丽的剑眉星目的俊美少年郎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用那那饱含不满的语气嚷嚷着。
“怎么又是小李飞刀啊!你这一个月来,都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讲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本少爷早就听腻了。”
开口说话的这位是青山镇三大家族之一,谢家的三少爷,名唤谢松峰。
谢家作为青山镇三大家族之一,一直把持着整个青山镇对外的药草交易,可谓是富的流油。
而作为谢家的三少爷,谢松峰向来最喜欢的就是用钱砸人。
日常更是喜欢手中捧着一锭五十两的银两招摇过市。
为此,谢家还特意为他安排了几位随从护卫,保护他的安危。
不过,虽然看着欠揍了点,但他却也不是什么横行霸道之人。
这青山镇之人提起他也多是说一声财神爷。
轻抿了口茶水,略作思量。
这其实不是谢松峰的第一次抱怨了,但每次陈长生都是对此视若无睹。
毕竟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混饭吃的门生,要真一次性就将故事全部讲完了,那他以后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了。
但在经过昨夜的那场梦后,却叫他改了主意。
他很想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突然在梦中学会了那故事中小李飞刀的武功。
要知道,他来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月了。
而且还一直都是在酒楼这种四方人流汇聚的地方,所以他也早就得知了这个世界是没有武功存在的。
准确的说,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类古代文明世界,没有一点超凡因素的存在。
“也好。”陈长生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给大伙将一个新的故事。”
“什么故事?也是讲的那江湖侠客的故事吗?”谢家三少爷双目彤彤有神的问。
见此,陈长生不由轻声笑了笑。
哪个少年人心中没有一个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梦呢?
“不错,这个故事讲的就是一位年少便已成名,剑挑天下英雄而未尝一败的无敌剑客的故事。”
看了眼一脸亢奋的谢松峰,陈长生接着说道,
“说来也巧,这位无敌剑客还是谢三少的本家,而且也恰巧排行第三,因此江湖人尊称之为三少爷,而这个故事就叫‘三少爷的剑’。”
“谢家,三少爷,三少爷的剑。”
谢松峰不断呢喃着,双眼也随之越加明亮,而后高声大呼。
“赏,当赏,当大赏。”
说着,就是一锭足足十两的白银丢了上去。
十两银子在这个世界已经足够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一个月阔绰的生活了。
不愧是青山镇第一败家子啊!
陈长生心中感慨。
“这位三少爷本名和谢少爷只差一个字,唤做谢晓峰,乃是那翠云峰,碧水湖畔神剑山庄的三少爷。”
“晓峰,小峰。”
谢松峰双眼放光,
“这个好,本少爷就要听这个,赏,当赏,当大赏。”
说着取出一锭足足五十两的银两,在陈长生面前晃了晃。
而后眼珠子一转,又将之收了回去,嘿嘿笑道。
“等你把这个故事讲完我再给你。”
陈长生眼带笑意的微眯起了眼,吹了吹茶杯上升腾而起的袅袅细烟,朗声讲起了三少爷的故事。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残秋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
青雨楼里,大气磅礴的开篇接着陈长生之口缓缓飘扬开来。
顿时,下方原乡还交头接耳的听客们刹那间便沉寂了下来。
饱含情感的语调,随着故事的不断发展,时而高昂,时而低伏,让人听之就如同亲眼见到眼前仿佛就真的有这么一位不可一世的武林神话栩栩如生的站在众人的面前一般。
这一次,陈长生没有将这个故事分成几天来讲。
而是选择一次性的将这个故事从头讲到尾。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想看看自己突然会的武功和故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夕阳西斜,月上中天。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虽然已过子时,但青雨楼里却依旧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所有的宾客都沉浸于故事之中迟迟不愿离去,导致一些后来者只能站着旁听。
酒楼里,除却陈长生将述故事的声音外,甚至听不到一点繁闹的声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压抑住自己的一举一动,好似生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然,
故事终有尽时。
随着故事的落幕,宾客们也如同刚才睡梦中苏醒一般。
眼中尽是唏嘘和遗憾。
唏嘘的是两位举世无敌的绝世剑客竟然会以如此结局落幕。
遗憾的是未能真正亲眼一见那场如神如魔般的对决,与那刚出世就悄然陨灭的第十五剑。
剑神谢晓峰……
剑魔燕十三……
唉……
古来多少英雄豪杰,到得最后亦是逃不过一声长叹。
故事落尽。
有人眼中深藏感怀,高举桌上酒壶一饮而尽,似是因感同身受而回想起某些不愿回想的过往。
有人神色飞舞,似是已经化身故事的主角,只身一剑,举世无双。
同样的一个故事,落到不同的人眼中往往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无敌剑客的故事,也是是讲的一个摆脱不了自身命运的普通人的故事。
谢晓峰贵为天下第一剑,他从小便是为剑生为剑死,他身边的人也一直都是这般告诉他的。
但却从来就没有人问过他,他想要的是什么,盖只因他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是这举世无双的天下第一剑。
在他享受着这个身份带给他的福利的时候,他也同时被这个身份所捆绑,不得挣扎。
“这世上之事皆有定数,没有谁能违背,即便如谢三少这般英雄般的人物,甘愿抛弃一切荣华富贵,名誉尊严,化身卑微的阿吉,但终究也只是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啊!”
故事落尽,天色也深,本要离去的陈长生被一道嘘叹声拉住了脚步。
回头看去,发出这声嘘叹的是一位年龄近三十的青年。
青年身穿粗衣布履,但陈长生却不认为他出自平凡之家。
因为平凡人家可没能力连续一个月,每天都在这青雨楼里点上一壶小酒,几盘小菜。
他相貌堂堂,身姿挺拔,但眉眼间却是永远也解不开的愁容和寂寥。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这是陈长生很早就给出的定论。
自陈长生第一次在这讲故事的时候,他就一直都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里。
当他静静的坐在那的时候,就仿佛那个角落都被他身上的黯然所浸染,变得暗淡失色,变得于世隔绝。
在此之前,陈长生从未听到过他开口,但每次陈长生讲完故事他都会给出一些赏钱。
陈长生知道,他之所以会给出赏钱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故事讲的有多好,纯粹是因为他听了这个故事而已。
不管这个故事是好是坏,只要他听了,那就一定会给出赏钱,不多,也不少。
可见,这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到不容许他自己亏欠任何人。
“只要你一旦做了谢晓峰,那就永远都是谢晓峰,这,就是命啊!”
那青年没有发现陈长生转身看来的目光,犹自感叹着。
当然,他好像也从未在乎过四周的目光。
“是的,这便是命。是他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宿命。但又有几人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他才是真正的他。
人有灵魂,剑也有,人有爱恨,剑也有,人有生死,剑也有。
在那之前,他虽活着,但却早已腐朽。他手中的剑因他而生,但他却因他手中的剑而死,直到他抛下所有的声誉和自己的剑的时候,他才开始逐渐活了过来。
在最后的决斗中,他败了,谁都知道他败了,但他却活着,而胜了的燕十三却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有人纠结于燕十三与谢晓峰孰强孰弱,但实际上,胜负已然不再重要。
有人认为当时死的应该是三少爷才对,但生死亦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三少爷才真正的活了过来。
而燕十三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两人之间注定会死一个,这个人可以是三少爷,也可以是燕十三。
但燕十三需要三少爷活着,活着去做他做不到的事,那是只有活着的三少爷才可以做到的事,这一点,燕十三知道,三少爷也知道。
所以,三少爷活着,燕十三死了,活的明悟,死的无悔。”
陈长生的一番话让一直都沉寂在自己世界里的青年第一次抬头看来,但他只看到了一道单薄的背影。
陈长生走了,走到毫无留念。
就好像,他之所以会停下说这番话只是因为他突然想说了。
于是他停下脚步说了。
当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突然不想说了,所以便转身就走。
但他留下的话却如同当头棒喝,一棒就将那青年从迷茫之中敲醒。
“该回去了啊!”
酔眼朦胧中,青年呢喃着,摇晃着站起身来。
夜风冰凉如水,将他从微醺中吹醒。
他没有遇到那个燕十三,但他也不做三少爷。
陈长生走了,
但除了那个青年没人看到,因为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个故事之中迟迟未醒。
青年的离开也没有人看到。
即便有人看到了也没人在乎。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路人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