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真淡淡颔首,并未接话,只踱步走向精舍一角,拾起一枚玉简静静阅览。
同为太一玄门弟子的何莱见此情形,不禁苦笑:“师姐,如今这般局势,您竟还坐得住?我们来这小圣山已一年有余,至今寻到的人寥寥无几,神天古葬的裂口若要开启,尚需大量祭品,何不请明升上人亲自出手,抓他千百修士前来?他既要入古葬,这事本就不该全压在我们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秦道真神色清冷,放下手中玉简,又取了另一枚,语气平淡:“你我终究乃是玄门五宗弟子,行此事在众人眼中看来已属悖逆,若被宗门察觉,必遭严惩,何况这祭坛需以高境界修士为祭,方能加速开启,明升上人一介散修,岂敢公然触此众怒?”
何莱面皮微微抽动,低声道:“但您为何毫不遮掩?如今几乎人人都知您的身份!万一有人传回宗门,岂非大祸临头?总不能……将知情者全都灭口?我看我们还是放……放弃吧?”
何莱小心翼翼的说着,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毕竟此事,实在有违人道啊!”
秦道真目光骤寒,扫了何莱一眼,“事已至此,你莫非想要反悔?”
何莱心中暗骂,若非当初被秦道真这疯子强逼入局,他怎会踏上这条不归路?眼下只得勉强赔笑:“师姐说的哪里话,我不也是担心您吗……”
秦道真放下玉简,负手望向门外,声线幽冷:“不必过分忧虑,宗门是不会知晓的,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何莱心头一凛:“师姐的意思是……?”
秦道真忽然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反透出一股刺骨之寒:“派中高人如云,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行事,门中毫无觉察?更何况我身为真传,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名门正派?”
她笑声愈冷,语带讥诮:“若真是正道,当初又怎会视人命如草芥?何谓正,何谓邪?我不明白,也不愿明白,我只知唯有踏上通天之路,证得大道,方为正果,为此而死一万人是死,死百万人亦是死,在我看来,并无分别,只要能摘取那一颗道果,万般皆可抛!”
望着她眼中近乎癫狂的执念,何莱心底发寒,不由得后退半步,额间沁出冷汗。
这一年来他早已看清,这位号称“清寒仙子”的秦道真,与传闻判若两人,修邪法,炼人傀,视人命如草芥,哪有半分玄门正派的气象?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而现在,是第二次。
因为他亲耳听到,自己素来敬重的师门长辈,竟似乎也暗中参与此事。
仙路仙路,白骨铺路。长生长生,怨魂杀生。
那道果,竟是杀生道果!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若祭品始终不够,难道要……”何莱声音发颤。
秦道真已恢复平日那般冰霜之态,宛若出尘仙子,话中却尽是杀机:“若实在凑不齐,便只能叫明升上人出手了,在门中那几位的压力下,这黑锅,他不背也得背!”
何莱听得胆战心惊,悔意如潮涌来。
当初若不是一时好奇,又何至于此?更让他绝望的是,纵使此刻他想将功赎罪,师门却早已与这这件事牵扯不清,直叫他喘不过气。
恰逢此时,精舍外一阵阴风扫过,门扉吱呀作响,几案上玉简轻轻震颤。
何莱心头一跳,转身望向门外,却只见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并无任何异常,可等他回过头时,却见秦道真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静静注视着自己,昏暗光线下,一双眸子竟似泛着隐隐幽光。
“师…师姐?”何莱被她看得脊背生寒,连连后退,最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在害怕什么?”秦道真声线无波。
“没…没有……”何莱连忙否认,手心的冷汗却愈渗愈多。
秦道真凝视他片刻,忽而唇角微扬:“师弟放心,此事若成,到时神天古葬中的机缘,自有你一份。”
“多…多谢师姐!”何莱赶忙躬身,心底却一片冰凉,有他一份?恐怕未必吧……
“好了,前辈请进来吧。”
秦道真收回目光,忽得淡淡开口。
何莱一惊,立刻转头望去,只见浓重夜色中,明升上人身形若鬼魅般浮现,而后缓步走入,仙风道骨,面带慈笑:“秦小友神识敏锐,果真不愧是韶一真人高徒。”
“前辈过奖,家师的意思是,若祭品仍不足,便唯有冒着被其余宗派乃至佛门察觉的风险行事了。”秦道真转身又拈起一枚丹药,细细端详。
“唉,若真如此,老夫这几百年的清誉,只怕要毁于一旦喽。”明升上人不置可否,却是叹息一声,显得颇为无奈。
秦道真淡淡一笑:“前辈说笑了,当年西云洲紫阳派弟子沈无凌,因勾结妖族,残杀同门无数,后遭诸多玄门联合追杀,最后以千万凡人为祭,布血炼大阵,逃至东翁洲,后来凝结圣胎,破婴成道,改名换姓,成了一介散修,做了这小圣山之主……”
“不知晚辈所说可对?”
明升上人哈哈大笑:“往日之事如云烟,何须再提,不知韶一真人可已准备周全?可莫待老夫开启裂口之后,反被冠以魔修之名……遭太一玄门追杀,那便得不偿失了。”
“前辈尽可放心,毕竟此事又岂止家师一人参与?”秦道真语气淡然。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待天华法会开启,老夫定不让诸位失望。”明升上人微笑颔首,转而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何莱,温和慈祥道:“何小友似乎身体不适?老夫这些年来,研究炼丹一道,颇有建树,愿赠一枚解厄丹,服之保你百病皆消。”
“前辈厚意,晚辈心领……”何莱强笑推辞,哪敢接下他的丹药。
“既然诸事已定,老夫便不久留了。”明升上人淡淡一笑,而后施施然退出精舍,化作一道流光,遁散于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