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既有此闲情雅致,老哥自当奉陪。”
潘景行虽心有疑惑,但也没有过多询问。
说罢,两人举杯碰撞间也不再多言,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清冽中带着几分醇厚,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便自腹间蔓延开来。
夹起一块山君肉,细细咀嚼,只觉肉质鲜嫩带着股山野间的清冽气,那肉质的鲜嫩混着淡淡的烟火气,让他将老蟾蜍的话抛到了脑后。
潘景行见状,也跟着动了筷子,时不时与林游碰杯。
亭外云雾时聚时散。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落在两人身上,添了几分朦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杯盏间的话渐渐密了。
从山间精怪的趣闻,到江湖侠客的轶谈,从皇朝更迭的风云,再到天地分野的玄虚,漫无边际,却越聊越投契。
兴头上,潘景行索性放声大笑,大手一挥。
便见阴司女子飘然而至,衣袂轻扬间,舞步随夜风起落,带着几分幽冥特有的清冷韵致。
然天下无不散之宴。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
远处云雾已淡得近乎透明····
那几位擅舞的阴司女子早已退去,只余下满桌狼藉与尚未散尽的酒香。
林游手握酒壶靠在亭柱,脸上带着几分醉意。
“林老弟····”
潘景行打了个酒嗝:“那桃树····就交由你照看了,待你归来,我再设宴请你,不过我还是方才那话,若事不可为也无需强求,即使出现最坏情况也断不会坏了你我的交情。”
“老哥客气了,你方才给我的那些术法已经足够了,我定当尽力而为。”
林游握着手中酒壶摆手回道。
“老弟你就过谦了啊,对比那上引···上引清辉月华而言,我给的不过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微末伎俩罢了。”
潘景行也有些喝高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老哥此言差矣,且不提老弟我实在欢喜,就说这道无先后,术无···术无高低。”
林游拎着酒壶摆手回道:“老弟就···就很···总之很喜欢就对了。”
这酒有些上头,有些大舌头的他脑子一抽,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弟你···你喜欢就好。”
潘景行这会儿也是彻底迷糊了。
“喜欢,当然喜欢了。”
林游说着脸上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能不喜欢么。
地脉五行望气术,拘鬼术,地祇通幽术。
一下得了三个术法怎能不开心。
话说直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具体的修为,也是个麻烦事。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潘景行说话间看向了那远处渐亮的天色:“只是林老弟··天··天下无不散之宴,时间差不多了,老哥哥不能继续留你了。”
“那便结束好了,山水总有相逢,日后总会再见的。”
林游说罢提着酒壶摇晃起身。
自己确有些喝多,喝高了。
这忘忧酿真真是好酒,可好酒喝多了也是上头的。
“林公子小心。”
鬼差曾成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不!不用!我没醉!”
林游连忙抬手让其止步,可说话的时候,他的身子总有些摇晃。
“我···我亲自送老弟一程····”
“不用送不用送,这醉熏的状态刚好。”
“老弟你有所不····”
潘景行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可林游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喝高,已经提着酒壶直接踏步走出了亭子。
然一步踏出,山河变换。
“嗯?”
林游拎着半酒壶面露茫然。
转身环顾间,错愕眨眼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懵逼之色。
明明只是寻常一步,脚下却似踏碎了某种无形界限一般,方才一切都在瞬间被剥的干干净净。
“这・・・这老弟怎的这般急性・・・・・”
亭子里,潘景行望着林游消失的方向不由面露无奈,连酒意都醒了一点。
他身为城隍,受阴阳戒律所缚,本就不宜在阳间久留,所以特意开辟这片阴阳交汇的地界宴请林游。
没成想这人说走就走,连句交代都没有,倒让他准备好的后半段话堵在了喉咙里。
不过如此从容便踏出自己所布界限,倒也再次作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林老弟果非常人。
“城隍大人,小神这就带人去寻林先生!”
夜游神张山连忙上前,甲胄上还凝着冥界的寒霜。
说罢,转身便要去点兵。
“他这般随意踏出阴阳界限,早不知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去上哪儿寻他?”潘景行摇晃间无奈回道。
“那······”
夜游神张山面露迟疑。
跨越阴阳界限的后果并非凡人能承受,且很容易直接进入冥界。
寻常魂魄更是触之即散,便是修行千百年的精怪也得褪层皮。
可想到林游那般模样,发现自己的担忧又有些多余。
“我那老弟并非寻常人物,那生死簿上也是只有其名,而无其生,无需我等·····”
潘城隍正说着,话音忽然一顿,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要紧事,猛地扭头看向身侧急声问道:“等等!我那囤酿樽酒壶,是不是被他顺手提走了!?”
“这····好像····确是如此。”
夜游神张山闻言一怔,眉头微皱似在回想,片刻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啊····我的囤酿樽!”
潘城隍闻言顿时怪叫一声:“快!快派人去寻他!务必把那囤酿樽给我拿回来!”
方才谈及老弟时的从容与淡定瞬间消散不见。
“呃·····”
夜游神张山瞧着他这副急切模样强忍着想笑的冲动,连忙拱手应道:“是,属下这就差人去找林公子。”
要说这囤酿樽,可是潘城隍的心尖宝贝。
潘城隍生前就两大癖好,一是吃,二是喝,尤其对杯中物爱得深切。
死后成了城隍,没了肉身凡胎的顾忌,对吃喝更是没了节制。
那囤酿樽便是他最欢喜的宝物,壶身不大却能容下数百坛佳酿,壶内还自带恒温之效,无论存多久的酒,倒出来都清冽甘醇。
最难得的是,那囤酿樽即使只是倒入普通酒水,静置一段时间也可自动变为陈年佳酿。
是以平日里潘城隍对它可是爱不释手,都舍不得让旁人碰一下。
方才也是因双方喝的太猛,所以才将那囤酿樽拿出来免得麻烦。
结果·····
此时。
离了石亭的林游正拎着酒壶囤酿樽对眼前景象懵懂的抠着脑袋。
“这···这是什么地方?”
方才踏出那步时,只觉一股阴冷的吸力拽着他往下坠,再眨眼时便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是那清冽的酒香。
而是一种带着股陈腐的土腥气,混杂着焚烧纸钱的烟火味,与先前亭中清冷截然不同。
挠头环顾四周。
周遭的雾气浓得化不开,近处的树木只剩个模糊轮廓,粗壮的树干在雾里时隐时现,仿佛一节一节的悬在了半空。
且这雾气还不似水汽凝成的雾,而是泛着青黑色的阴雾,且带着一种特殊的凉意。
脚下的土地泛着青灰色的光泽,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哭嚎,仔细听去又像是风声穿过枯骨的呜咽。
“·····算了,不想了。”
短暂迷惘后,酒醉的林游懒得去思考了。
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后随意选了个方向便摇晃着迈步走去。
孤家寡人一枚的,既来之,则安之。
不就是迷路了么,大胆走就是了,只要走的够远,它还能出不去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