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肥城回老家不算太远,两百公里路。
肥城到云溪县县城的路况还行,麻烦的是从县城往家去的四十公里盘山公路,弯多坡陡,对他这样的新手司机实在不太友好。
两百公里路,沈默开了快四个小时才快到家。
下午五点半出发时太阳还挂在天上,这会儿到九点多的盘山公路上,四周静得只剩他这一辆车在跑。
察觉到苏禾捏着安全带的手紧了紧,沈默笑着开口:“别怕,我开慢点。”
苏禾手还攥着安全带,声音有点发紧:“默哥,我不是害怕,是快到家了,心里紧张。”
“那更不用紧张,”沈默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妈和我妹妹早就念叨着你,盼都盼不及,疼你还来不及呢。”
“哎哎哎,默哥你好好开车……”
苏禾见默哥一只手离开了方向盘,整个人都不好了。
深夜的沈家村,家家户户早灭了灯,连狗都蜷在窝里头没了动静,只有虫鸣在田野里漫着。
唯独村东头沈家的院子,还亮着满院子的灯。
李桂芝拉着女儿沈念忙了大半夜,灶上炖着肉,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屋里屋外的灯全拧开了。
这光景,往常只有过年的那天晚上才有。
平日里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就点一盏灯,人走灯灭。
穿着校服的沈念双手插兜站在院里那棵父亲生前栽的桂花树下。
树比她高出一个头,清幽幽的桂花香漫过来,她心里犯嘀咕:这棵从没开过花的树,今年缀满了花,今天更是全都开了。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桂花香。
莫不是爸也知道,哥要带嫂子回来?
想来是的。
一连打了好几个大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妈,都快十点了,我饿……”
“哥跟嫂子咋还不到?”
李桂芝的目光一直望着村口大马路的方向,回头瞪了小闺女一眼。
“再等等,刚才打电话不是说快到了吗。”
丫头偷吃了一碗汤还有一个馒头了,这会儿又饿了,她却没有真责怪的意思。
高中功课紧,学校食堂油水又薄,孩子正是饿得快的时候。
又过了十来分钟,远处马路上,一束强光突然刺破黑暗。
“妈,来车了!是不是哥和嫂子?”沈念眼睛一亮,困意全消。
“应该是,咱村大晚上哪有别的车来。”李桂芝迟疑着应道。
车灯越来越近,带着发动机爬坡的轰鸣声,李桂芝心里一热。
准是她的儿子和未来儿媳回来了。
“快快快,准备放烟花接着。”
未来儿媳妇第一次上门,儿子又买了新车开回家,李桂芝白天一大早就去镇上买了爽快的买了两个大烟花。
沈念闻言,当即掏出校服兜里的打火机,看到已经快要眼前的车,不再犹豫,点燃了火引。
烟花燃着,“咻”地一声窜上天,尾音裹着风的锐响,直冲向夜空。
“砰”的一声响,空中绽放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
坐在副驾驶上的苏禾目光呆呆地看着一朵朵烟花,人生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被家人重视。
这种感觉,真好……真好……
沈默刚停好车,李桂芝和沈念一起围了过来,苏禾急忙擦掉脸上的泪水,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刚打开门,苏禾就连忙喊了一声“阿姨”。
还有身后亭亭玉立的正两眼亮晶晶看着她的女孩,“小念。”
“嫂嫂好。”沈念笑嘻嘻的打招呼。
李桂芝拉着苏禾的手,“丫头,快进屋里坐。”
一声声烟花炮竹声打破了沈家村寂静的夜,刚睡着没多久的左邻右舍们起床打量着放烟花的方向。
被吵醒了的刘爱芬骂骂咧咧的爬起床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眉头一挑。
“那不是老二家吗?大晚上的放什么烟花。”
“刚才我听到了车声,该不是沈默那孩子回来了吧。”床上的沈仲和闻言,睡意全无。
“不可能!我们家都买不起车,他家能买得起小汽车?”
已经穿上衣服的沈仲和没有反驳,而是皱着眉头说道:“少说两句吧,换身衣服一起去看看,肯定是家里有事儿,才放烟花。”
“老二都不在了,我这当老大的都不关心,别人还能关心?”
“刚才那话家里说说也就算了,现在小默这孩子出息了,名牌大学生毕业,以后能差到哪儿去?”
几分钟后,穿上衣服的沈仲和夫妻两个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内停着一辆白色的大汽车,不免有些吃惊。
看到小念正对着车左看看右看看,沈仲和已经可以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这车就是小默的。
“小念,谁来了?”他一开口,没防备的沈念吓得“哎呀妈呀”一声蹦起来,看清是大伯大伯母,才捂着胸口喘气道:“大伯,大伯母。”
屋内,听到动静的沈默和老妈对视一眼。
带着苏禾走出门的沈默笑吟吟的上前打招呼,喊了声:“大伯大伯母”,还礼貌的递了一根烟。
大伯母嘴碎,有时说话不中听,可当年他上大学,人家二话不说借了五千,这些年从没提过还钱的事。
一个人如果好坏不分,善恶不明,真假不知就说明这个人是个傻子。
也没有必要和这样的人有过多的接触。
这种人只会拉低别人的智商。
显然,他不是这样的人!
沈仲和接过沈默递来的华子,愣了下问:“这位是?”
“我对象,苏禾。”
“大伯,大伯母。”苏禾跟着轻声喊。
“好好好!”沈仲和连连点头,话到嘴边准备说“你老子在天有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又觉今儿这喜庆日子说这话不吉利,硬生生咽了回去。
第二天上午,沈默买车回来了,还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的,消息短短一早上就传遍了整个沈家村。
村头老槐树下、晒谷场边,一早便聚了好几拨人。
张大爷蹲在石碾上抽着旱烟,嗓门亮堂:
“瞅瞅人家沈默,这才毕业多久,车都开回来了,还带了对象,真是出息了!”
旁边李婶正择着豆角,撇撇嘴接话:“哼,刚毕业的学生娃,哪来那么多钱买汽车?
我瞅着悬,别是干了啥不地道的营生吧?”
“别瞎猜,”王大妈纳着鞋底劝了句,“沈默那孩子打小就本分,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能有啥歪心思?”
话虽这么说,晒谷场那头还是有人嘀咕:“可不是咋的,大学生挣工资哪能这么快……”
风言风语混着鸡鸣犬吠,在村道上飘了一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