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陈登靠近细观,
“此符号,代表不同敌情等级——
此形如细焰者,为小股游骑探马;
此焰形粗阔者,乃大队步卒行进;
此焰尖带翼者,为精锐骑兵突袭;
此焰底托物者,即是敌军辎重粮队……皆以不同形态、不同数量之‘火标’组合标识。
斥候发现敌情,无须奔回报信,只需寻附近制高点,依‘火标谱’所示,以特定方式燃起数堆大小、间距皆有定数的篝火,排出对应之‘火标’图案即可!
后方瞭望哨塔见之,立时便知敌情种类、规模大小、来犯方位!”
“嘶——”
炭笔的尖端又移向那些看似随意实则蕴含规律的连接线条,
“此乃预设之‘火道’,如同烽燧接力,循山川地势而设。一处‘火标’起,沿此‘火道’方向,邻近哨点瞭望塔见之,须即刻依样燃起相同火标图案,依次传递!
如此,瞬息之间,敌情便可如星火燎原,疾速传遍全军!
纵有千山阻隔,万壑横陈,黑夜如墨障目,亦难阻挡军情通达!”
陈登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
他那双素以机敏洞察著称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住那看似简单组合的火标图案和纵横交错的“火道”线条。
脑中如同暴风席卷,飞快地推演着无数种可能的情形。
纸上那些炭笔勾勒的符号,瞬间在他眼中活了过来,化作黑夜山野间奔腾跳跃的火焰信号!
他脸上的震撼之色越来越浓,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狂喜的激动!
“妙!妙绝!妙绝天下!”
陈登忍不住击掌低叹,声音因巨大的激动而微微发颤,手指几乎要戳破那张承载着奇思妙想的麻纸,
“化繁为简!以火为字!以山野为纸!瞬息传讯,无远弗届!此阵一成,我军斥候便如生千里眼、顺风耳!
纪灵之辈再想如狡诈泥鳅般钻山入林,隐匿踪迹,断无可能!都尉此智,真乃……真乃通天彻地之才!”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目光下意识地落到陈洛苍白如纸的脸上,落到那肋下药布上,那狂热的赞叹瞬间又化为沉甸甸的、近乎虔诚的敬佩与难以言喻的担忧,
“都尉伤势未痊愈,犹夙夜匪懈,呕心沥血,思虑此军国至计……登……登五体投地,唯有肝脑涂地以报!”
陈洛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这些。
他缓缓放下那根已磨秃了一小截的炭笔,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沉重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双眼。
“你说打仗是为了什么?”
浓密而沾染着战场烟尘的睫毛,在他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自是为了天下黎民。”
内室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灯火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
“没错,但是还有一点,匡扶汉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积蓄起一丝力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陈登疯狂点头,陈洛竟然能一眼看出朝代兴衰的本质,这哪里像个武夫,简直就是无所不知的谋士先生!
而其继续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沉重,仿佛自语,又仿佛在叩问这布满阴霾的天穹:
“元龙……此小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的分量,
“四战之地,强邻环伺,虎狼眈眈。北有虓虎吕布踞下邳,虎视眈眈,反复难测;西有冢中枯骨袁术拥南阳,兵甲虽众,志大才疏,然其势犹在,如芒在背;
东面曹孟德虽远据兖州,其志吞寰宇,绝非池中之物。
我军兵微将寡,纵有青羽之锐,连番死战,士卒疲敝不堪,钱粮消耗……”
他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如无底之渊,难以为继。”
他睁开眼,目光深邃,越过陈登,投向窗外那片沉沉压下的、仿佛凝固的暮色,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彻骨寒意,
“吕布暴虐无常,袁术刚愎寡谋,皆非久据之主。
然其势犹在,拥兵自重。若其轮番来袭,我军纵能凭血勇险胜一二,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此地……地瘠民贫,产出有限,难养大军,更非……久安立基之所啊。”
最后几个字,轻若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他没有直接说出“放弃”二字,但那“四战之地”、“难养大军”、“非久安立基之所”的论断,已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陈登的心头。
因为自己作为熟读历史的穿越者,不管从哪方面看,说难听点就是鸟不拉屎的屁大点地周围全是豺狼虎豹,在这固守完全没有意义,不如早走早好。
“主公心仁,自是不愿意随便迁走了事,必要时你须与我同劝,其中利害关系,我希望你能心知肚明。”
陈登何等机敏通透,瞬间便明白了都尉这番看似感慨的话语之下,那深沉的忧虑和未曾明言的战略考量。
他脸上的激动之色迅速褪去,转为一片凝重肃穆的沉思。
“说的也是。”
陈洛却已收回目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不经意的感慨。他指着沙盘上几处关隘,岔开了话题:
“‘火标帜阵’操演需加紧。尤其夜间灯火信号传递,务求精准无误。
新编士卒,需以老带新,尽快熟悉旗语战阵。此事,元龙你多费心。”
“诺!登必竭尽全力!”
陈登压下心中的波澜,肃然应命。他看着陈洛重新将注意力投入沙盘推演,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峭。
那句“绝非久安之所,更非龙腾之渊”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他默默收起那幅盛赞“汉之虎”的书法,悄然退下。
厅内,只剩下陈洛一人,对着那象征困局的沙盘,陷入长久的沉默。
跳跃的灯火,将他紧锁的眉头和肋下厚厚的绷带,映照得格外分明。
“嗯……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