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主公托我给你的,他与关将军去外围有要事处理。”
陈洛正伏在简陋的木案前,就着那微弱的灯火,最后一次审视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西界山林简略舆图。
粗糙的皮纸摊开,上面用炭笔勾勒的山峦走势、溪涧流向以及几处关键的隘口标记,线条简洁却透着凶险。
方才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专注,反复摩挲着舆图上几条蜿蜒的墨线和几处用朱砂点出的隘口标记,指腹能感受到炭痕的微糙和朱砂点的凸起。
他的眉头微锁,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这纸上的山川草木、沟壑险阻都刻印进脑海深处,反复推演着每一个可能遭遇的节点和变数。
地图边缘,一盏劣质的桐油灯散发着昏黄浑浊的光,灯芯偶尔“噼啪”爆出一点微小的火星,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哦?”
闻声抬头,见是老卒,陈洛眼中并无一丝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不速之客的到来。他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老丈辛苦。更深露重,难为你了。”
老卒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发黄的牙齿。
那笑容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粗陋,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饱尝冷暖后沉淀下来的豁达与军营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粗粷。
“嗨,陈都尉这话折煞老头子了。咱们当兵的,哪一个不是枕着刀剑睡的?这点夜路,算个啥?”
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锈铁,在这寂静的帐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并未多礼寒暄,径直走到木案前,动作麻利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他将手中那沉甸甸的麻布包裹轻轻放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桌面都随之一颤,震得灯焰猛地一晃。
“陈都尉,”
老卒用他那砂砾般的嗓音说道,浑浊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
“老头子奉玄德公之命,给您送件趁手的家伙什儿。专门给您备下的。”
他刻意加重了“专门”二字,粗糙的手指摸索着麻布包裹上的活结,动作麻利地解开、一层层剥开那粗糙的布料。
“什么!”
昏黄浑浊的灯光下,随着布料的褪去,一杆通体黝黑、散发着冰冷凶戾气息的长枪,缓缓显露峥嵘!
枪长七尺八寸有余,枪杆粗壮异常,竟是由整根老橡木削制而成!
那木质纹理早已被无数次的摩挲汗水浸透,呈现出一种深沉温润的褐色,油亮光滑,仿佛裹了一层琥珀。
“此等兵器——”
枪杆并非光秃秃的木质,而是被黄澄澄的铜丝紧密有序地螺旋缠绕包裹着,从头至尾,铜丝深深嵌入坚韧的老橡木中,不仅极大地增强了枪杆的整体韧性和抗冲击能力,更在握持处提供了可靠的防滑与摩擦力。
枪头部分,赫然并非寻常所见的尖锐柳叶形或菱形,而是略宽,棱脊分明如野兽的獠牙,形成一个极具冲击力的破甲锥样式!
“妙哉,妙哉!”
钢铁混铸的材质,在昏暗的灯火下并不反射刺眼的寒光,反而泛着一种幽冷的、深沉内敛的乌光,仿佛能吸纳光线。
那锋刃也透着不凡——
它并非追求极致的轻薄锐利,反而略显厚实,尤其在靠近棱脊的部位,明显加厚,透着一股霸道沉稳的力量感,显然是为了在捅刺破甲的同时,兼顾劈砍格挡的硬撼之力!
“还有这!”
最引人注目的是枪尾。
寻常长枪尾部多系红缨以惑敌或吸血,而这杆枪的尾部,竟铸着一个厚实沉重的精铁圆环!
环身粗粷未经打磨,带着原始的铸造痕迹,直径约有三指并拢宽,透着一股纯粹、质朴却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整个造型,肃杀、厚重、实用,毫无花哨,每一寸都彰显着为战场搏杀而生的本质。
老卒伸出布满厚厚老茧、指节粗大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过枪杆中部几个清晰的錾刻铭文——“玄德军造”。
他那浑浊的眼珠里,流露出一种看待并肩多年的老伙计般的熟稔与难以割舍的珍视。
“都尉,您莫嫌它丑,”
老卒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丝自豪的笑意,
“也莫嫌它沉。这杆家伙,名唤‘破风’。不是什么削铁如泥、名动江湖的传世名器,不过是我玄德军武库里头,制式的重家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老兵特有的狡黠和笃定,
“可老头子我管了半辈子家伙什儿,敢拍着胸脯说,这杆‘破风’,是百十杆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上品!
杆子,用的是最好的橡树芯,老林子深处长了得有几十年;枪头的钢,淬火的老师傅是当年冀州的老匠人,火候拿捏得死死的;这铜丝缠绕的手艺,嘿,没几十年的功底,绕不出这么匀称紧实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稳稳地托起这杆沉甸甸的凶器,郑重地递向陈洛:“您掂量掂量。
枪头厚实,跟人硬碰硬格挡、劈砸,不吃亏!捅刺起来,管他什么皮甲铁札,只要力道足,保管给他捅个通透!
这杆子,够硬,够韧,包了铜,甭管是战场上硬磕对方的重兵器,还是角力较劲,都扛得住!还有这小宝贝疙瘩,”
他用粗砺的手指重重敲了敲枪尾那个厚实的精铁圆环,发出“铛”的一声沉闷回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震耳,
“看着不起眼,像个秤砣是吧?用处大着哩!反手抽击,出其不意!
变招换势的时候借个力,顺溜得很!要是被近身缠住了,来不及耍枪花,嘿,抡起来当个短柄铁锤使唤,保管趁手,砸碎个把脑壳不成问题!”
老卒眼中精光一闪,上下打量着陈洛挺拔如劲松的身形,特别是那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线条,嘿嘿笑道:
“重三十二斤!寻常人莫说舞动,提着走几步都费劲!可老头子我瞅着都尉您这身板,这筋骨力气,这点分量……”
他重重一点头,“嘿,正合适!给您量身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