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寻了块尚算平整、避风的石基坐下,解下腰间那柄乌沉沉的环首龙雀刀,横置于膝。
“呼——”
刀鞘冰凉,入手沉重,是这方死寂天地里唯一坚实的依靠。
他缓缓闭上眼,试图收敛心神,将连日征战的杀伐之气、权谋倾轧的算计之累,连同这透骨的寒意与伤痛,一并沉入丹田深处。
“说来也是神奇,自己的灵魂都好像被这副身躯同化了……”
然而,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寂静的庙宇废墟中奔腾起来。
视线无意间扫过墙角,一只冻僵的麻雀尸体蜷缩在尘埃里,小小的喙微张着,羽毛凌乱,早已僵硬。
这微不足道的死寂,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铁门!
……是南国闷热潮湿的原始丛林。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吸进肺里带着腐殖质的腥甜。
“班长,班长!”
迷彩油涂抹在脸上,汗水混着油彩淌进眼角,火辣辣的疼。
第一次全装实弹夜间对抗演习,渗入“敌后”夺旗。
目标就在前方百米的临时指挥所,但必经之路上,三个“敌军”暗哨呈品字形扼守隘口,红外探测仪的微弱红点如同毒蛇之眼在黑暗中闪烁。
“你现在腿受伤了,我上去把他们弄掉!我们没机会找其他路了!”
不能绕,时间不够。
年轻的陈洛,像一头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将呼吸压至最低,肌肉在极限下绷紧,等待着一个转瞬即逝的破绽——
一个哨兵起身小解的刹那!
动了!
身体如离弦之箭,在泥泞湿滑的地面爆发出全部速度!
手中的训练匕首在昏暗的月光下划出一道无声的寒芒!
第一个哨兵喉间被冰冷的刀背“吻”上,闷哼未出便被锁喉放倒。
“呃。”
第二个闻声警觉转身,步枪刚抬起一半,陈洛的侧踢已如铁鞭般狠狠抽在其持枪手腕!
“去你丫的!”
枪脱手的同时,一记凶狠的肘击砸向对方太阳穴。
“有埋伏!”
第三个哨兵反应最快,怒吼着扑来!
两人滚倒在地,泥浆四溅,匕首在扭打中险些脱手!
陈洛凭着更精湛的格斗技巧和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最终用一记关节技锁死了对方,刀背死死压在颈动脉上……
当他浑身泥泞,肩头被灌木划出道道血痕,却紧攥着那面象征胜利的蓝色旗帜,踉跄出现在己方集结地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负责考核的教官,一个脸黑得像锅底、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兵,才缓缓踱步到他面前。
上下打量着他狼狈不堪却眼神灼亮的样子,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陈洛心头:
“陈洛,知道吗?你小子不是最快的,爆发力比不过三班的‘豹子’。
也不是最狠的,格斗技巧比二班的‘剃刀’还差那么点意思。但……”
教官顿了顿,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陈洛的胸口,又指了指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沉静的眼睛,
“你这里,还有这里,有股劲儿。
一股‘老子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把该办的事办成了,再杀回去’的底子!
这底子,比什么都金贵!
记住了,战场上,活到最后,才是真本事!”
“活下去,杀回去……”
教官低沉的话语,如同穿越时空的钟声,在这东汉末年的荒山废庙中骤然敲响,震得陈洛心神俱颤!
“咳咳咳。”
他猛地睁开眼,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着刺骨的寒意。
目光再次落在膝头的龙雀刀上,冰冷的刀鞘映着他此刻苍白而疲惫的脸。
环顾四周,断臂的佛像,漏风的屋顶,积满灰尘的角落……
这荒凉破败的景象,与他记忆中那灯火通明、装备精良、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现代化通讯指挥系统的现代军营,形成了何等惨烈而荒诞的对比!
“我到底是谁,我该到哪里去……”
这里,没有无菌的手术室来处理他肋下反复崩裂的箭创,只有军医粗糙的草药和烧红的烙铁。
没有充足的后勤补给线,小沛营中的粮秣,混杂着难以下咽的麸皮和豆渣,士兵面有菜色。
所谓的军纪,在生存的压力下,也时常显得脆弱不堪,劫掠扰民时有发生。
人命如同草芥,一场风寒,一次小规模的冲突,就可能轻易夺走壮汉的性命。
“在现代……我是个执行者。”
陈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刀镡,感受着那粗糙的金属纹理,声音低哑,如同自言自语,在这空旷的废庙中回荡,
“命令清晰,装备精良,体系完备。我所要做的,就是磨练自己,成为一把最快、最准、最锋利的刀,执行命令,完成任务,然后……活下去。”
他的目光投向破败庙门外。
风雪已停,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混沌。
远处,广袤的徐州平原在稀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幅褪了色的、了无生气的画卷。
视野所及,只有零星几点灰暗的村落轮廓,像大地上的疮疤。
本该是炊烟袅袅的时辰,却只有寥寥几缕细弱的灰烟挣扎着升起,旋即被冷冽的朔风吹散、吞噬,仿佛连生存的余烬都即将熄灭。
苍茫的大地沉默着,死气沉沉,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脉动。
“这里……”
陈洛的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明悟,一字一句地吐出,敲打在冰冷的空气中,
“是个将亡之国。
人,活得太像灰烬,麻木,卑微,只求苟延残喘。土地……也没有呼吸,只剩下饥饿和死亡的味道在蔓延。”
乱世的真相,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远比千军万马的厮杀更令人窒息。
活下去?
仅仅活下去就够了吗?
不!
一个声音在心底咆哮。前世教官的话在耳畔轰鸣——“活下去,杀回去!”
但在这里,“回去”已无可能。
那么,“活下去”之后呢?像这废庙中的佛像一样,在倾颓中等待最终的湮灭?
还是像这荒野中的百姓一样,在麻木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混合着肋下的刺痛,从心底深处猛地窜起!
他霍然起身,不顾牵动伤处的剧痛,几步走到庙堂中央那片铺满灰尘的空地上。
没有纸笔,他随手捡起地上半截枯硬的树枝。
冰冷的冻土坚硬如铁,树枝划过,留下浅浅的白痕。
陈洛蹲下身,眼神锐利如刀,手臂挥动,以树枝为笔,以冻土为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