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备齐后的第二个深夜,月朗,天晴。
天地间充斥着虫鸣鸟叫声,荒草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还有不知藏在哪的野狗偶尔低吠两声。
荒坡仓库那两间破土坯房像两个蹲着的黑影,门口连个火星子都不敢有。
王龙、王虎,外加三个嘴严实的老乡,连同夏天和秦朗,全都屏着气,表情严肃。
三辆骡车早已套好,骡子的嘴也勒得死死的,生怕它们发出一点不该有的响动。
夏天每辆车最后一遍清点:五十箱红烧肉罐头,三十箱高度白酒,二十捆厚棉手套,还有十包帆布工装。
都捆扎得结结实实,盖着油布。
“都听好了,”夏天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这趟货多,得分六次拉,这第一批,先走两车探探路,王龙,你打头,认准方向,我在最后压着。”
“全靠这月光赶路,谁也不准打手电,不许出声,不许抽烟,把动静给我咽到肚子里!听见没?”
“听见了,夏老板!”几个人喉咙里滚出沉闷的应答。
夏天:“好!出发!”
王龙深吸一口气,轻轻一抖缰绳,打头的那辆骡车动了起来,胶皮轱辘碾在松软的土路上,只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第二辆间隔几米,跟着动了。
夏天和秦朗跟在最后一辆车旁,眼睛像夜猫子一样扫视着四周。
车队没走任何像样的路,而是沿着荒坡和沟壑的边缘,借着地势的掩护,像一队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向那片令人心里发毛的坟地。
越靠近坟地,气氛越压抑,周围一片寂静。
荒草没过人头,歪斜的墓碑在惨淡的月光下投出怪诞的影子。
骡子似乎也感到了不安,喷着粗重的鼻息,被车把式死死勒住。
连平时胆最大的王龙,也忍不住紧了紧衣领,四处张望。
终于,在坟地最深处,几棵歪脖子老树和半人高的荒草掩盖下,露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土坡豁口,刚好能容一辆骡车通过。
若不是夏天有系统的情报,打死也找不到这地方。
王龙和王虎也是在一次逃命中才无意中发现这里。
“就这了,进了沟就好走了。”王龙回头,用气声提醒后面。
进到里面更是漆黑一片,月光几乎被完全挡住,只能勉强看清前面车的轮廓。
道路坑洼不平,骡车颠簸得厉害,车上的货物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次声响都让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所有人几乎都是凭感觉在往前走,精神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这条隐秘的通道,真正走起来,才知道它的艰难和提心吊胆。
漫长的近一个小时后,前方终于隐约透出一点不同的空旷感,似乎到了山谷另一头。
那边有几个模糊的人影显现出来,同样默不作声。
为首一人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王龙的脸,又迅速熄灭,用生硬的且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低声道:“货?”
“安德烈的人?”夏天走上前用流利的俄语反问。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俄语这么好,随即放松了些警惕,同样用俄语回复:“是我,货在哪?”
夏天引着他们来到骡车旁,掀开油布一角,让对方验看。
对方用手电仔细照了照罐头箱上的商标、白酒的瓶子,又摸了摸手套和工装的厚度,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对方也示意手下抬过来几个沉重的木箱。
夏天打开,借助对方手电的光线快速查验。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军用望远镜、机械手表、还有用软布包裹好的照相机镜头,以及一些色泽油亮的貂皮。
东西都对得上,成色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好些。
双方都默契地没有多话,快速地将货物互换搬上各自的车。
整个过程紧张而高效,除了沉重的呼吸和货物搬动的摩擦声,再无其他声响。
这一夜,他们借着微弱的月光,来回跑了整整两趟,直到天边泛白才歇下。
人人累得脱力,后背冰凉,全是冷汗,但第一阶段的货总算安全送了过去。
白天上午,几人倒头就睡,抓紧休息。
下午,夏天立刻安排王龙王虎,带着换回来的硬通货,分头行动。
他们骑着自行车,挎着包,将这些烫手却值钱的玩意儿,散到之前采购时就考察过的,觉得比较靠谱的各个个体户手里。
价格让了一点,但求快和安全。
换回来的钱,厚厚几沓,远远超出了出去的成本,利润翻了好几倍。
摸着那实实在在的票子,龙虎兄弟脸上笑开了花。
第二天夜里,再次出动。
有了前一晚的经验,虽然紧张依旧,但流程顺了不少。
又是两个深夜来回,将剩余的货物全部交易完毕。
第二天下午,再次分头散货,同样顺利。
所有的“硬通货”都变成了更稳妥的现金。
晚上,四人找了一家还算体面的饭店包厢。
关上门,点了一桌硬菜,几瓶好酒。
“来!”夏天端起酒杯,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疲惫,“首战告捷!辛苦了,兄弟们!”
“干!”王龙王虎声音洪亮,一饮而尽。
秦朗也笑着举杯,但眼神里的光彩却与众不同。
夏天随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分红,当场点清,分别推给王龙、王虎,最后是一份厚度相当的,推到了秦朗面前。
王龙王虎憨笑着,摩挲着崭新的钞票,感受着那扎实的厚度,脸上的喜悦纯粹而直接。
秦朗看着眼前那沓钱,没有立刻去拿。
他伸出食指,轻轻在钞票边缘拨了一下,听着纸币摩擦发出的、独有的沙沙声,嘴角勾起一个复杂又开心的笑容。
这点钱,说实话,还不够他以前在外面玩一晚撒出去的。
家里抽屉里,他妈塞给他的零花钱,都比这厚实得多。
但那些钱,花也就花了,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空虚。
可眼前这沓……不一样。
这是他跟着夏天,深更半夜提心吊胆喂蚊子、摸黑赶骡车运货,是自己实实在在出了一份力、担了一份风险换来的。
钱不多,却沉甸甸的,压在手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滚烫的成就感。
原来,靠自己双手挣饭吃,是这种感觉。
原来,摆脱那种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日子,是这么痛快。
他抬起头,眼里没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散,亮得惊人:“谢了,师傅!”这声称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真心实意。
夏天看着他,了然一笑,点点头。
“夏老板,俺们跟着你干,真是跟对了!”王龙抹了把嘴,黝黑的脸上泛着光,“这赚头,以前想都不敢想!”
“这才刚开始。”夏天压下心中的激荡,沉稳地笑道,“接下来,步子还能更大点。”
摸着那厚厚一沓分红,几人的眼神更加亮了几分。
“夏老板,你说下次咋弄?俺们都听你的!”王虎攥着钱,语气激动。
夏天点点头,压低声音:“吃菜,边吃边说……”
包厢里,气氛热烈,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干劲。
这北上的第一桶金,不仅稳稳落袋,更点燃了更大的野心。
秦朗摩挲着口袋里那叠属于自己的“成绩单”,觉得今晚这酒,格外的醇香烈口,心中隐隐有了个模糊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