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环视一圈:“我们的衣服,料子选到最好,针脚缝到最密,样子做到最靓,成本摆在那儿,价钱自然下不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可一旦我们‘灵韵’的名声打响了,货好卖了,眼红的豺狼就该冒头了!”
“那些人想捡现成的!用最烂的料子,找最便宜的裁缝,粗针大线糊弄两下,再弄个跟咱‘灵韵’差不多的标往上一贴,就敢当真的卖!价钱能压到咱们一半!”
这话像冷水泼进热油锅。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担忧和愤慨。
这几天推销,他们亲身体会到“灵韵”衣服的好,自然想到了这种可能。
白秀琴更是眼神一凝,这正是她心底的隐忧。
夏天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领袖气场:“所以,今天立规矩,也是给大家伙儿提个醒!”
“第一,我们自己人,无论是店里的还是在外面跑的,必须把‘灵韵’的商标刻在脑子里!”他用力点了点衣服领口内侧那精致的“S”形刺绣Logo,“针脚、颜色、位置,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第二,在外面跑,眼睛都给我擦亮点!看到有挂羊头卖狗肉的,看到有用烂布头仿我们款式的,特别是看到商标仿得特别像的,第一时间给我记下来!店名、位置、仿的哪款,回来报给白老板!”
“第三,面对顾客,尤其是那些嫌贵的,腰杆给我挺直了!理直气壮告诉他们——认准‘灵韵’正牌商标!”
“告诉他们,为啥我们的衣服贵?料子好在哪里?做工细在哪里?穿上身舒服在哪里?一分钱一分货!贪便宜买了那些糊弄人的假货,穿两天就开线变形掉色,那才叫丢人现眼,才叫亏血本!”
他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灵韵’这块牌子,是我们所有人的饭碗!牌子砸了,大家都没好日子过!牌子立住了,越做越响,大家口袋里的票子才会越来越厚!提成才会水涨船高!明白了吗?”
“明白了!夏总!”众人齐声回答,声音洪亮,眼神也变得坚定。
夏天的话,像给他们心里打了根桩,扎得牢牢的。
“好!”夏天点点头,“散会!各忙各的去!明天,开门红!”
大家散后,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白秀琴,眼神依旧锐利:“白姐,光靠我们自己硬气还不够,走!带上我们的Logo图样、品牌说明、公章,跟我跑一趟县工商局!”
“去工商局?”白秀琴立刻心领神会,“给‘灵韵’上个正经‘户口’?”
“对!”夏天斩钉截铁,“牌子要立得住,光吆喝不行,还得有官家发的‘户口本’!有了那红头文件盖的戳,‘灵韵’才算是有了真凭实据的名分!以后谁再敢瞎印咱们的标,那就是犯法!打官司,我们腰杆也硬!”
白秀琴心头一凛,立刻应道:“好!这就拿!”她快步走进里间……
两人没耽搁,拿齐材料便匆匆离开工坊,直奔县工商局。
……
县工商局的门脸不大,灰扑扑的水泥墙,木框玻璃门上的绿漆斑驳脱落。
推门进去,一股子旧报纸、油墨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光线有点暗。
办事窗口后面,一个戴着厚厚玻璃瓶底眼镜、头发花白稀疏的中年办事员,正慢悠悠地翻着一份报纸,手边的搪瓷缸里冒着缕缕茶气,缸身上“先进工作者”的红字都褪色了。
夏天和白秀琴走上前。
夏天把文件袋从窗口塞进去,语气平和:“同志您好,我们想申请注册个商标。”
办事员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接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图纸和申请书,随意翻了翻。
看到那几张画着复杂“S”形Logo的图纸,又瞥见申请书落款处“灵韵(个体)”的字样和公章,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点见惯不怪的敷衍:
“个体户?注册啥商标?瞎折腾。”他扬起下巴点了点旁边墙上糊着的一张泛黄的样表,“喏,填表去,照那个填!填好了,图样贴申请表后面,交十块钱,搁这儿等着吧。”
“批不批、啥时候批,看情况。”说完,把材料往旁边满是灰尘和茶渍的窗台上一推,又端起搪瓷缸,“滋溜”喝了一大口。
白秀琴眉头蹙起,刚想开口,夏天却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
他脸上没什么愠色,反而露出沉稳的笑容,声音清晰而有力地穿过窗口:
“同志,麻烦您了,我们是县里重点扶持的个体户样板,‘灵韵’服装品牌,周为民周书记和王县长一直在关注我们这个项目,特别强调了品牌建设和产权保护这块。”他顿了顿,语气更诚恳了些,
“您看,这流程上,还请您多费心指点?我们好按要求尽快把材料弄齐整了,不耽误您工作,也方便我们早点跟周书记汇报进展。”
“周书记?”办事员捏着搪瓷缸的手顿在了半空,厚厚的镜片后面闪过一丝惊疑。
他放下缸子,重新拿起窗台上夏天的申请材料,这次看得认真多了,手指在“灵韵(个体)”那行字和公章上摩挲了一下。
他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夏天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又看了看旁边衣着得体、气质干练的白秀琴,心里飞快地掂量开了:县里重点扶持?市书记和县长都关注?还亲自指示?这可不是街边随便摆摊卖大碗茶的个体户了!
“咳…这个…”办事员的态度瞬间软和了不少,脸上挤出几分努力想显得热情、却因长期板着脸而略显僵硬的笑容,“是…是这么个流程,这个申请书嘛…”他拿起夏天的表格,语气“专业”起来,
“格式还得再规范一下,像‘商品类别’这块,得写具体点,‘服装’太笼统了,我这儿有标准的最新模板,你们照着这个重新填一遍,用钢笔,字迹要工整。”说着,从抽屉里翻出几张崭新的表格递出来。
他接着又指着夏天的图纸:“图样嘛,要用黑色碳素墨水笔描,描得清晰点,线条不能断,最好用这种重磅绘图纸,”他拍了拍窗台上一种质地厚实的白纸,
“这样不容易糊,存档也清楚,申请费是十块,交了开收据,材料齐全了,我们受理后立刻报到市局商标科去审批,时间嘛…”他拖了个长音,
“我们会抓紧递上去,但市局那边…也得按他们的程序走,层层把关,急不得。”虽然依旧是官腔,但语气已经客气恭敬了许多。
“谢谢同志!我们这就按要求弄。”夏天微笑着接过新表格,和白秀琴走到一旁靠墙的长条木椅上坐下。
夏天从随口袋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深吸一口气,伏在光溜溜的椅背上,全神贯注地开始在厚实的重磅绘图纸上,一笔一画、如同绣花般仔细地重新描摹那个象征着“灵韵”的“S”形Logo。
笔尖划过光滑的纸面,发出细微而均匀的“沙沙”声。
折腾了将近一个下午,材料终于按那更繁琐的要求整理妥当。
夏天递进窗口十块钱崭新的“大团结”,换来一张盖着鲜红“江城县工商行政管理局受理专用章”的薄薄收据。
纸张粗糙,油墨似乎还没干透,字迹也有些模糊,但那个红色的圆章却异常清晰。
拿着这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夏天和白秀琴走出工商局大门。
外面红彤彤的夕阳正缓缓下沉。
夏天将那张收据仔细地折了两折,递给白秀琴小心放好。
固本培元,这根基,又向下扎深了一层。
下一步,该是让这棵小树迎着风雨,努力伸展枝叶,去迎接市场的真正考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