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新世纪辉煌影业,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许诺,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穿着一身极其普通的灰色运动服的女人。
办公室里,王德发,正翘着二郎腿,在看一份《致富经》杂志。
而李铁牛,则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本,关于“如何拍摄短视频爆款”的盗版书。
“王总,李老师,人我给你们带来了。”许诺说。
王德发和李铁牛,同时,抬起了头。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许诺身后的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摘下了口罩。
露出了一张,虽然未施粉黛,但依旧能看出精致轮廓的脸。
那张脸,很漂亮。
但,不是那种,当下流行的,网红锥子脸。
而是一种,充满了故事感和岁月沉淀的,成熟的美。
王德发,以一种,“资深制片人”的,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张曼。
然后,他把许诺,拉到一边,用一种,自认为很小声,但全办公室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小许啊……你这……从哪儿找来的?”
“长得,是还可以。就是……这年纪,是不是,稍微,大了一点点啊?”
“演七仙女……会不会,有点,装嫩的嫌疑啊?”
许诺,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边的首席编剧,李铁牛,已经,拿着一份剧本,走到了张曼的面前。
他用一种,前辈,提携后辈的口吻,和蔼地说道:
“小张是吧?第一次演戏?别紧张。”
他拍了拍张曼的肩膀。
“我们这个戏呢,对演技的要求,不是很高。你只要,演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纯的感觉就行。”
“你看过,《还珠格格》吗?”
“你就,照着里面的紫薇,那个感觉去演!懂吗?”
张曼,站在原地。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一本正经地,在“指导”她的,“卧龙凤雏”。
她没有生气。
她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在过去的十年里,她听过无数的导演,跟她讲戏。
他们,跟她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聊布莱希特,聊人物的小传,聊角色的内心弧光。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她,照着“夏紫薇”去演。
她想起了,许诺昨天,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可以,演得,烂一点。”
一股,前所未有的,放飞自我的,“创作热情”,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
“李老师,”她接过剧本,对着李铁牛,露出了一个,极其谦卑的,求教的微笑,“那个……我想,可以,现在就试一下这段戏吗?”
她指了指,剧本上,七仙女的,第一句台词。
【啊,人间,真是个好地方。】
李铁牛,受宠若惊。“当……当然可以!太可以了!”
张曼,点了点头。
“不过,李老师,”她说,“在表演之前,我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我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然后,王德发和李铁牛,就看到了,他们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一系列操作。
这位,他们眼中的“新人女演员”。
先是,把自己的高跟鞋,脱掉。赤着脚,在地板上,做了一套,极其专业的,身体拉伸动作
然后,她又戴上了耳机,闭上眼睛,不知道在听什么东西。
听了足足有三分钟。
最后,她,对着李铁牛,说出了一个,更让他们匪夷所思的要求。
“李老师,麻烦您,把办公室的灯,全部关掉。窗帘,也拉上。”
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但李铁牛,还是,照做了。
整个,破烂的,办公室,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有,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丝微光。
“现在,”张曼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李老师,麻烦您,打开您的手机手电筒。在我说‘开始’之后,用那道光,照到我的脸上。”
李铁牛,颤抖着手,打开了他的,山寨手机的手电筒。
“开始。”张曼的声音说。
一道,微弱的,昏黄的光束,亮起。
照亮了,黑暗中,张曼的那张脸。
就在那道光亮起的一瞬间。
王德发和李铁牛,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看到。
那张脸上的眼神,在短短的三秒钟之内,发生了,数次,惊人的变化]。
一开始,是刚刚降临人间时,那种,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和迷茫。
紧接着,是对周围环境的,好奇,与探索。
再然后,是看到人间烟火后,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与热爱。
最后,这种热爱,又化为了一丝,对天庭冰冷规则的,悲悯和伤感。
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了,她的眼神里。
仿佛,她的眼底,藏着一整个,宇宙。
然后,她,缓缓地,开口了。
她说出了,那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台词。
“啊……人间……”
“真是……个好地方……”
那声音,空灵,悠远。
充满了,不属于这个破烂办公室的,“圣光”。
……
表演结束。
办公室的灯,重新亮起。
但,王德发和李铁牛,还愣在原地。
他们,像是两个,刚刚在路边,看到了UFO降落的,乡下人。
彻底,石化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
“啪”的一声!
李铁牛,把自己手里那本,看了无数遍的《导演的自我修养》,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然后,他一个箭步,冲到了张曼的面前!
他,看着张曼的眼神,不再是“指导”。
而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
“老……老师!”他的声音,都在抖,“神!您就是神!是下凡的仙女!是表演之神!”
“您……您竟然,只用一个‘啊’字,就演出了,整个,存在主义的,终极困境!”
而一旁的王德发,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里屋。
从他那个,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小冰箱里,翻出了一瓶,他珍藏了多年的,“康帅傅”牌冰红茶。
然后,双手,毕恭毕敬地,捧到了张曼的面前。
“张……张老师!您……您喝水!润润嗓子!”
“您……您能来我们公司演戏,是我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他又偷偷地,把许诺,拉到一边。
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兴奋和颤抖。
“小许!不!许……许大师!你老实告诉我!”
“这位老师!她……她以前,是不是,在咱们区的话剧团,当过台柱子?!”
许诺,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只是,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那个备注是“前顶流”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那头,传来一个,曾经很嚣张,但现在,很谦卑,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声音。
“……许导?您……您找我?是有什么,新的安排吗?”
是方野。
许诺,看了一眼,正在被李铁牛,拉着,探讨“如何用一个哈欠,来表现对封建礼教无声的反抗”的张曼。
然后,平静地说。
“方野。”
“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明天,来我这儿报道。”
“演个,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