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时。
周围几个同样来自各地、展示着小发明的学生代表兴奋地交流着见闻。
讨论着刚才哪个大佬的演讲更精彩。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李木的万能充:
“哥们儿,你这东西……真能充所有型号的手机电池?”
李木勉强打起精神,拿起样品演示了一下:
“当然行得通,通过可调节的电极和电路……”
“厉害啊!”
那男生赞叹道:
“这要是能量产,得方便多少人!肯定能卖爆!”
卖爆?
李木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三十万的数字,和此刻正在飞往南方天空的父亲,嘴角扯出一个欣慰的笑:
“希望吧。”
下午的论坛,李木坐在角落里,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复上演各种画面:
父亲板着脸和厂家代表谈判。
顾清冷静周旋。
合同签成了,生产线轰隆隆开动。
或者……合同谈崩了,父亲怒气冲冲地回来,骂他被骗了……
口袋突然震动起来!
嗡——嗡——
新款诺基亚手机,像一颗突然被点燃的小炸弹,在李木裤兜里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沉闷而执拗的蜂鸣声。
李木几乎是触电般猛地弹起身。
也顾不上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来自南方的长途号码。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堵得李木呼吸一窒。
李木手指有些发抖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
电话那头,先传来的是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像是机器运转的轰鸣,还有隐约的人声。
然后,是父亲李建国那熟悉无比、此刻却带着一种极其复杂、仿佛刚跑完一万米般喘息未定,却又硬邦邦努力维持平静的声音:
“喂?小木?”
“爸!”
李木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怎么样了?到了吗?见到清姐和律师了吗?工厂怎么样?”
李木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气息都不稳了。
电话那头,李建国沉默了两秒钟。
这两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背景音里的机器轰鸣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终于,父亲的声音再次传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被巨大事实冲击后的恍惚,却又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石头落地的踏实感:
“……嗯,签了。”
“对方很痛快!”
“专利一年使用费97万!已经打款了!”
简单的几句话,像有千钧重。
李木猛地闭上了眼,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紧绷的神经,冲刷过四肢百骸。
听到父亲在电话那头,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背景音里机器的轰鸣声持续不断,像是为他的话做着铿锵的注脚。
然后,那声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老工人汇报工作完成般的简洁和确认:
“合同……签了。没问题。三十万的订单。流水线……已经开始排料了。”
那“签了”两个字,带着父亲特有的、被南方潮湿空气浸染过的疲惫腔调。
还有背景里机器沉闷的轰鸣,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李木耳膜。
真效率!
电流无声地炸开。
从李木攥得死紧的电话听筒,一路噼啪作响,窜上胳膊,冲进天灵盖。
眼前科技论坛会场里攒动的人头、嗡嗡的交谈声、主席台上专家还在进行的演讲……
所有这些,唰地一下褪了色,糊成一片灰蒙蒙的背景板。
只有耳朵紧紧贴着的那一小块塑料听筒,是热的,是真实的,连着千里之外那个叫深圳的地方,连着一条刚刚为李木万能充启动的、轰鸣的生产线。
三十万个……万能充。
97万的专利使用费!
李木喉咙里又干又涩,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胃里却像有只拳头攥紧了,又猛地松开,带起一阵虚脱般的颤栗。
成了?
真成了?
不是做梦?
顾清从哪里找的这种优质代工厂啊!
还是说万能充的市场远比李木想想的还要广阔?!
电话那头,父亲李建国似乎也处在一种极不真实的状态里。
背景音里有个模糊的、带着广普口音的男声在喊什么“李师傅,这边请……”。
还有顾清清晰些的嗓音,似乎在解释流水线的工序,但父亲都没回应。
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要说服自己,也像是要确凿地告诉儿子这个石破天惊的事实,每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却又沉重无比:
“……嗯。白纸黑字。”
“按了手印的,律师看过,一条一条,掰开揉碎……讲的。”
他顿了顿,呼吸声粗重,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签合同,而是扛了一天的大包:
“那厂子……大得很,一眼望不到头。”
“老板不差钱!”
“机器……也都是新的。”
“轰隆隆的……已经在切料了。”
切料了。
已经开始生产了。
甚至短时间就能出货!
李木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
手心里全是湿黏的汗。
张着嘴,大口地喘气,像离水的鱼。
心脏跳得又重又乱,撞得胸口发疼。
“……爸……”
李木终于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他们……没……为难你吧?”
李木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父亲板着脸、用审视车间零件图纸的眼神挑剔合同条款,用对付厂里滑头同事的警惕应对每一个对方的笑容的画面。
会不会把场面搞僵?
会不会得罪人?
“为难?”
李建国哼了一声,声调里终于恢复了一点他惯常的、看透一切的硬气:
“有什么可为难的?”
“咱们的专利好,他们想要,就要按规矩办事,给专利费,天公地道!”
但老李马上又压低声音,像是防止被旁边人听去。
带着一种初次踏入陌生领域、发现了惊人真相的神秘感:
“就是……小木,你是没看见,那阵仗……好几个穿着西装、夹着皮包的人,等着见那个老板,说要谈代理……抢着要货!”
“我的个老天爷……”
父亲的声音里,那种混杂着震惊、后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与有荣焉的兴奋,透过电话线清晰地传过来。
李木能想象到:
那个一辈子守在老旧机械厂、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父亲。
突然被抛入深圳特区那种热火朝天、唯快不破的商业洪流中所受到的巨大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