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磷信号在海天交界处炸开,像一滴坠入墨池的污血。
盐堡东墙上,李烽的指节捏得赤铜令牌咯咯作响。
来了。
“盐枭卫!登船!”吼声撕破月夜的死寂。
堡内三十条身影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起——
阿牛单手抡起缠满铁链的船桨;
石头反握两柄鱼叉跃上墙垛;
新编入的渔民们抓着涂满硝盐的竹枪涌向海滩。
三艘从海盐村带来的破渔船早已改装完毕。船头包着锈铁皮,船舷挂满浸透鱼油的草帘。
李烽跳上主船舵位,脚下甲板传来异样的沉重感——
船底压舱石的位置,藏着十罐用陶瓮密封的硝盐混合物。
“陈伯!”李烽朝岸上高喊。
老人佝偻的身影站在新筑的瞭望台上,手中火把划出三个急促的圆圈——
东北方,三里,敌船三艘!
海风陡然转烈。
当赤火蚁的蜈蚣快船刺破浪涛出现在视野中时,盐堡的渔民们倒抽冷气。
那船身狭长如刀,两侧十六支桨孔探出黝黑的铁桨,船头赤磷火把下,三架闪着寒光的弩炮已绞紧弓弦!
“散开!”李烽猛转舵轮。
三艘盐堡渔船如同受惊的梭鱼,险险擦过第一波弩箭!
碗口粗的巨弩扎进海面,激起丈高水柱。
“冲二船间距!”石头在船头嘶吼。
少年眼中凶光爆射,两柄鱼叉狠狠掷出!
涂满硝盐的叉尖钉在敌船左舷,
几乎同时,阿牛抡圆船桨砸向挂在船舷的陶罐——
“轰!”
幽蓝火焰顺着草帘瞬间窜上桅杆!
被点着的赤火蚁水手惨叫着跳海,第二艘蜈蚣船阵型大乱。
“右满舵!”李烽瞳孔骤缩——
最后一艘蜈蚣船竟不顾友军,弩炮直指他所在的主船!
机括声响如毒蛇吐信。
生死一瞬,船底猛然传来沉闷撞击!
整艘船剧震着横移数尺,三支弩箭擦着船舷射空!
李烽回头,只见海水中冒出几个光头——
是海盐村的潜水好手!他们用身体撞开了船!
“撒网!”李烽咆哮。
浸透海水的破渔网被全力抛向敌船,死死缠住弩炮基座。
几乎同时,主船底舱盖被掀开,三口装满硝盐的陶瓮顺着网绳滚向敌船!
“点火!”石头手中的火箭离弦。
“轰——!!”
比之前猛烈十倍的爆炸将蜈蚣船拦腰炸断!
燃烧的碎片如陨石雨砸落海面。
赤火蚁旗舰上,一个身披赤鳞甲的头目刚举起令旗,咽喉已被阿牛掷出的船桨贯穿!
残存的水手魂飞魄散,纷纷跳海。
盐枭卫的渔叉如雨点落下,海面泛起大片污血。
“堡主!有船逃往东北!”瞭望台上陈瘸子的火把划出长线。
李烽眯眼望去——一艘不起眼的舢板正拼命划向深海。
“追!”三艘盐堡战船张满破帆。
追出五里,那舢板突然转向一处礁石嶙峋的海湾。
李烽心头警铃大作:“停船!下锚!”
话音未落,两侧黑黢黢的礁石后竟亮起数十支火把!
五艘比蜈蚣船更大的赤马战船缓缓驶出。
船头赤磷火把下,站着个戴青铜蚁首面具的黑袍人。
他脚边跪着的,正是上次夜袭被盐雷炸伤的灰衣头目!
“蚁师......”陈瘸子在瞭望台上嘶声预警,“赤火蚁的军师!”
蚁师缓缓抬手。
五艘赤马船两翼展开,船身侧板轰然落下,露出后面黑压压的——整整五十架连环弩!
“升铁帘!”李烽厉吼。
三艘船两侧浸油的草帘被迅速拉起,悬挂的锈铁片叮当作响。
几乎同时,密集的箭雨撕裂海风!
“笃笃笃!”铁帘上火花四溅。
一支三棱透甲箭穿透缝隙,将李烽身侧渔民钉在桅杆上!
热血喷溅在舵轮上,滚烫粘稠。
“堡主!顶不住了!”石头肩头插着半截箭杆,仍死命拽着帆索。
李烽死死盯着蚁师所在的旗舰。
硝盐罐射程不够,渔船速度太慢......
突然,他目光钉在对方船头那排赤磷火把上!
“阿牛!”李烽扯下染血的外袍绑在箭杆,“蘸满鱼油,射他主帆!”
铁塔汉子单手开弓如满月。
火箭离弦瞬间,李烽将最后半罐硝粉顺着海风全力泼出!
火箭精准钉上主帆。
火星四溅却未点燃厚帆。
蚁师面具下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
下一秒,弥漫的硝粉被火星引燃!
“轰!”
没有巨响,只有一片骤然膨胀、覆盖半艘旗舰的惨白烟云!
烟云中幽蓝火星疯狂炸裂,甲板上传来非人的惨嚎——硝粉混着鱼油,沾身即燃!
赤马船队大乱。
李烽趁机转舵:“撞过去!”
盐堡主船如同受伤的狂鲨,狠狠撞上敌舰侧舷!
船头包铁在木板上撕开狰狞裂口。
“杀!”李烽第一个跃过船舷。
腰刀劈飞一个火人,直扑船舱!
蚁师的身影刚消失在舱门后,厚重的铁门便轰然闭合。
“堡主!有铁闸!”石头用鱼叉猛戳门缝,火星四溅。
李烽眼中血丝密布。
突然,他踹开角落的弹药箱——里面堆满赤火蚁特制的硫磺火箭!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所有人退后!”
他撕下衣襟裹住硫磺粉,又掏出怀中仅剩的冰魄盐晶。
盐晶与硫磺在布包中混合,被狠狠塞进门缝。
最后,他将点燃的火折掷向布包——
“跳海!”
众人刚扑入水中,一道刺目的白光伴随着闷雷般的轰鸣从舱内炸开!
整艘赤马船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从中间断裂!
当李烽从漂浮的船板中爬上礁石时,海战已近尾声。
赤火蚁残船正在逃窜,盐枭卫驾船追击。
阿牛拎着半截赤鳞甲从水里冒头,肩头还插着半支弩箭。
“蚁师呢?”李烽抹去脸上的血水。
铁塔汉子摇头,举起手中一物——
青铜蚁首面具被炸得扭曲变形,边缘沾着几缕带血的白发。
日落时分,盐堡的土墙上挂起五面赤火蚁船帆拼成的战旗。
堡门大开,三百多名从赤火蚁控制下逃出的渔民拖家带口涌入堡内。
人群最前方,十几个村老抬着一块用船板赶制的牌匾——“镇海盐堡”。
“开盐仓!”李烽的声音响彻云霄,“今日起,盐堡自铸钱!”
硝洞深处火光通明。
新筑的熔炉边,阿牛抡锤如风,将缴获的赤铜令牌、弩箭箭头熔成铜水,倒入刻着“盐”字的陶范。
第一枚带着海腥味的青铜盐钱出炉时,老盐工们跪地痛哭——二十年前官盐场的工钱,就是这般形制!
当夜庆功宴,李烽将第一串盐钱挂在那位为撞船牺牲的渔民幼子颈上。
孩子懵懂地摸着还发烫的钱币,盐堡的篝火在他眼中跳动。
宴至高潮,陈瘸子被众人推到李烽面前。
老人颤抖的手捧着一卷硝鞣的鲨鱼皮,上面是用炭笔勾勒的海图——
赤火蚁巢穴的位置,被一个狰狞的蚁巢标记圈住!
“堡主!”渔民们举着鱼叉咆哮,“荡平蚁穴!”
李烽的目光掠过每一张激愤的脸,最后落在海图中那个猩红的标记上。
他拔出腰刀,刀尖蘸着滚烫的鱼汤,在“镇海盐堡”牌匾下方重重刻下一行新字:
“甲辰年九月,盐堡钱通四海,刀指蚁巢!”
海风卷着咸腥掠过土墙,新刻的字迹在火把下闪着血光。
盐堡的狂欢仍在继续,李烽却独自走上东墙。
腰间新铸的盐钱沉甸甸地压着染血的衣襟。
远处漆黑的海面上,似乎又亮起了一点微弱的赤磷火光。
他摩挲着刀柄上冰凉的盐晶纹路,嘴角扯开一抹锋利的弧度。
蚁后,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