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明走向后台,他看都没看方林,目光只落在了聂远身上,眼中尽是挑衅之色。
显然,黄晓明对自己的表演,还是很满意的。
虽说有些做作,但,只要比对手强就行。
试镜,说到底不是一场考满分的卷子,只要考的比对手好,你就是胜者。
聂远也只是瞥了一眼黄晓明,丝毫没有理会黄晓明的意思。
他虽然比黄晓明差了点,但,他也不是没有机会。
与此同时,方林则是来到了主舞台上。
让观众和评委们诧异的是,方林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
他手中空空,甚至没有看一眼中央那堆象征性的碎石和木剑。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脚下光秃秃的地板。
宽大的粗麻戏服挂在他清癯的骨架上,在炽烈的灯光下,单薄得如同一张被风干的纸。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一秒,两秒……十秒过去了。
台下因前两位精彩表演而起的骚动渐渐平息。
疑惑的低语如同暗流在观众席涌动。
“这个方林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动不动?”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不会是前两位表现太突出,让他自暴自弃了吧。”
“怎么还不开始啊,要是不会演,就下台啊!”
评委席上,张纪中的眉头拧得更紧,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透出不耐。
导演于敏却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紧盯着方林,不知为啥,他有种预感,这个方林会让他大吃一惊。
就在那嗡嗡的低语声即将汇成质疑的浪潮时,方林终于动了。
不是大步流星,也不是悲伤垂首。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右脚。
那只脚仿佛重逾千钧,又仿佛深陷在无形的泥沼之中,被粘稠的时光死死拖拽。
从抬起到向前挪动不到半尺的距离,他用了足足五六秒。
落脚时,身体跟着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
然后,他才抬起左脚,重复那移动。
他就这样,一步一顿,一步一滞,缓慢又滞涩地向着舞台中央那片象征等待的虚无之地挪去。
每一步,膝盖弯曲的角度都带着一种僵直感。
每一步,那空茫的视线都未曾离开脚下那片虚空。
每一步,那被无形重担压垮的脊背都佝偻得更深一分。
那不是疲惫,那是灵魂被十六年无尽等待彻底风干、锈蚀后的凝滞。
终于,他挪到了那柄斜插的木剑旁。
方林没有去碰它。
而是停了下来,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牵引线的提线木偶。
头颅依旧低垂,视线茫然地落在木剑粗糙的剑柄上。
死寂重新笼罩舞台。
突然,他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下。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噜”声。
终于,一丝微弱得如同游丝的气息,从他唇缝间极其艰难地挤出,在死寂的空气中,飘飘荡荡,凝结成两个破碎到几乎不成调、带着砂纸摩擦般粗粝沙哑的字眼:“姑姑?”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长久失语后的陌生和干涸,像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不是呼唤,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废墟深处的、早已刻入骨髓形成肌肉记忆的本能呢喃。
没有眼泪,没有激烈的肢体动作,只有那一声微不可闻、却浸透了十六年孤寂与绝对虚无的“姑姑”,在空旷的舞台上空孤零零地响起。
台下,前排一位女记者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指关节,泪水无声地滚落。
方林垂着头,站在木剑旁,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时间的躯壳。
突然!
“哐当——!!!”
一声刺耳欲裂、毫无预兆的巨响,如同平地炸开的惊雷,狠狠撕裂了舞台上下凝固的死寂!
声音源自评委席后方!
一个盛满茶水的搪瓷大杯,从工作人员失手滑落的托盘中坠下,重重砸在坚硬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
白色的碎瓷片混合着深褐色的茶水,如同爆炸的弹片般四散飞溅!
全场骇然!
上千道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狠狠拽离剧情,齐刷刷、本能地射向声音来源!
评委席上的张纪中和于敏也愕然转头!
就在这全场心神被粗暴打断、意识短暂抽离的千分之一秒——
舞台中央,那个仿佛已无知无觉、凝固成绝望化石的“杨过”。
他猛地抬起了头!
动作快得带起了残影!
一直空洞死寂的双眼,在抬起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随即爆射出两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那是绝望深渊最底部被强行点燃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希望之火!锋利!
灼热!
亮得如同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的太阳!
他枯槁的身体被一股无形巨力猛然推向前倾!
双脚的脚跟甚至微微离开了地面!
那只一直如同断线般垂在身侧的右手,此刻如同被高压电激活,快如毒蛇出洞般抬起!
五指张开到极限,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痉挛般地、不顾一切地伸向虚空!
笔直地刺向那茶杯碎裂声传来的方向!
“呃啊——!!!”
一声短促、沙哑到撕裂声带、混合着滔天痛苦的嘶鸣,从他干裂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
这石破天惊的前扑、抬头、伸手、嘶吼,所有动作在不到一秒内完成!
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癫狂光芒,如同被倾盆冰水兜头浇下,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黯淡、熄灭。
那只伸向虚空、充满无尽渴望的手臂,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颤抖从痉挛的指尖开始,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至手腕、小臂、肩胛,最终席卷全身!
仿佛支撑他这具躯壳所有希望的那根无形的弦,在这一声茶杯碎裂带来的短暂幻梦破灭后,彻底地崩断了!
前倾的势头消失殆尽,他像一袋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重物,颓然地落回原地。
双脚落回地面,发出沉闷而空洞的轻响。
那只伸向虚空的手臂,也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筋骨和灵魂,软软地垂落下来,无力地晃荡在身侧。
只有那微微抽搐的指尖,还在神经质地跳动,诉说着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瞬息剧变。
他再次低下了头。
垂得比之前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舞台上,只剩下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只兀自颤抖不休的右手,在死寂的空气中勾勒出无声的悲鸣。
寂静重新笼罩。
但这寂静,已与之前截然不同。
之前是绝望的死水,此刻,是希望被彻底碾碎后、令人窒息的虚无。
无数观众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有人眼眶通红,泪水无声汹涌。
有人甚至忘记了呼吸,胸口憋闷得生疼。
评委席上,张纪中捻着胡须的手指彻底僵住,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投资方李总紧锁的眉头下,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和难以置信。
于敏导演则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这极致残酷又极致真实的一幕,再睁开时,眼底是灼热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