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放下执念去交界地,也好。”
“放下?”张则羽笑着摇摇头,道:
“不,我没有放下。
我只能时时刻刻都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但我永远也忘不了,袁家逼死我爷的那一天。
我还忘不了周焕食言的那一刻。”
他收起笑容,静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讲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我爷死的那天夜里,我很痛苦。
我恨所有人。
我恨袁家,恃强凌弱、仗势欺人。
我恨周焕,出尔反尔、食言而肥。
我恨仙宗,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张则羽侧头看向沈砚川:
“很抱歉,我还恨过你,恨过你们家。
恨你们有炼气二叔相护、恨你们有灵植天资加身。”
他回过头,仰头看着星夜:
“抱歉,说这些你肯定会生气。
但我想这一去,不知何日重逢。
索性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沈砚川开口道:
“各有所羡,各慕其长,人之常情。
你又何曾知道,我也会羡慕你的天资、你的修为呢?”
他玩笑般地锤了张则羽肩膀一下:
“我现在可才胎息中期呢!”
张则羽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许久后,他再次开口:
“当时,恨意几乎冲垮了我,就连爷爷、父母、甚至自己,我都恨上了。
我觉得所有人都是错的、所有人都有罪孽。”
张则羽似是在回忆,似是在感慨:
“最后让我从恨意中释放的,是一个问题。
若在我眼里,众生都在背道而驰,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只有我在逆行?”
沈砚川沉默良久,道:
“我不知道。”
张则羽眺望远方:
“我想,在玄阳三郡是找不到答案的。
我要去交界地,我要炼气,我要筑基。
我要去寻找这个答案。”
沈砚川问: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沈砚川翻手摸出个东西,扔给张则羽:
“拿着。”
张则羽抬手接住:
“什么玩意儿?”
“玄阳宗的拟蜂石,还记得吧?
没什么好东西,就拿这个当赠礼了。
激发出来的夜游蚜有点攻击力,在交界地没东西防身怎么行?
以你现在的修为,温养几天,能用上一次,多少有点用。”
张则羽收下拟蜂石,恳切道:
“谢谢。”
沈砚川摆摆手,老气横秋道:
“没什么好谢的。渠水村的人,可不能刚到交界地就被砍死了。
真要谢,你也帮我把修为拉到胎息后期。”
他本意只是开个玩笑,却不曾想,张则羽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我没办法帮你修炼,但我可以给你说一条辛秘。
其实我的天资也不出众,能半年从胎息中期踏足后期,完全是机缘巧合。
而这条辛秘,便是和这机缘巧合有关系。”
沈砚川眉头一挑,心头火热起来,连忙催促起来。
张则羽娓娓道来:
“渠水后山,可能藏着一条隐秘的灵脉。
我从小灵觉敏锐,多年前便觉这后山灵机不一般。
能进步神速,也全是靠了这后山灵机助力。”
沈砚川打断道:
“这件事,是你们家知道吗?”
张则羽摇摇头:
“这个秘密,我从未对别人提起。
纵使是我爷爷,也不知道。
他离世前都以为我天资出众。”
沈砚川打趣道:
“那我和我爹天天往后山跑,你不会觉得我们家也发觉了吗?”
张则羽脸上流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本来,我是有一点这方面的怀疑。
但见你修为低微、进步迟缓,我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当然,也不排除你资质太差,纵使有灵脉加持,也救不了。”
沈砚川详怒,嚷嚷道:
“欺人太甚啊!”
张则羽摆摆手,安抚沈砚川情绪,继续道:
“好在,这种可能在刚刚已经不攻自破了,你们家确实没有发现这潜藏的灵脉。”
沈砚川刚想问“刚刚是什么时候”,陡然间脑中电光一闪,一个念头从心底钻了出来:
“莫非……”
他站起身,看向脚下:
“这灵脉,就在山顶?!”
张则羽含笑点头:
“孺子可教也。
我方才一直观察你的表情,从来到山顶到我提及灵脉,你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这因此确信,你们真的没有发现这个辛秘。”
沈砚川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这几个月都看不到你人影,原来天天躲山上是吧?”
张则羽点了点头。
沈砚川奇道:
“我和我爹隔三差五就往山上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张则羽哂笑道:
“我进山比你们早,下山比你们晚,怎么会被发现?”
“不对!”
沈砚川陡然想起什么,质疑道:
“陈锋曾经在后山故意和我偶遇,这山顶他八成也来过。他是炼气,还发现不了灵机?”
张则羽摇摇头:
“不是八成,而是十成。
他来到渠水的第二天,我便在这里和他相遇,他也的确没有发现灵机。
自从他下山后,快半年来,陈锋没有踏足山顶第二次。”
沈砚川心中虽还有些许疑虑,但见张则羽如此肯定,便也没有继续发问。
他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天地。
片刻后,沈砚川睁开眼,迎上张则羽期待的目光。
“怎么样?感觉到了吗?”
“呃……我感觉……”
沈砚川支吾半天,落下一句:
“今天月色不错,明天是个大太阳。”
张则羽无语,半晌后无奈道:
“全部辛秘,便是这些。
到底能不能把握住这份机缘,只有靠你自己了。”
说罢,他忽地躺下去,目光远眺星空: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你走吧,我再和我爷待一会儿。”
沈砚川收起笑容,站起身来,沉默半晌,终究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保重。”
张则羽摆摆手,噙着笑,竟莫名地肆意潇洒。
沈砚川转身下山,踏月而归。
行及半路,他回头昂首看向山顶,遥遥却见少年独影衬独月,孤碑映孤途。
一阵慷慨之情油然而生,沈砚川朗声高喝:
“孤鸿踏雪出阳关,万里风烟一剑担。”
“莫道仙途霜月冷,且燃肝胆照寒川!”
声音穿过寒风,送到张则羽耳边。
他的嘴角止不住地扬起。
他的眼角止不住地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