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川猛地抬头，陡然发现那个新来的女邻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女孩一袭紫色罗裙，面容姣好，神色冷清，似是天生就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她扫过一眼田间的聚灵阵，不屑道：“这么低劣的聚灵阵，还想种出焰花须么？”
沈砚川见她语气恶劣，口气大得惊人，倒也不恼，拱手行了个礼：“还请姑娘明示。”
“把拟蜂石给我。”女孩摊开手掌，指节修直如新洗的嫩葱，一点没有干农活的老茧。
沈砚川从怀里摸出虫巢晶石：“这个就是拟蜂石？”
“对。”
他把拟蜂石递给女孩，也不怕对方抢走。
女孩食指亮起一点淡金色光辉，屈指弹入拟蜂石中，下一刻晶石中心大放光明，纷繁复杂的阵法被投影在地上。
这种呈现方式比之前父子二人对着光看更清晰全面。
但之前那样就已经把沈砚川看得头晕眼花，这次一睹阵法全貌，一股瞎子看戏、聋子听曲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看不懂啊姑娘，”沈砚川苦笑道，“我是文盲。”
女孩手指微动，地面上阵法投影里，几个区域被金光高亮标记：“一个优化阵块，一个聚灵阵块，一个溯流阵块。”
沈砚川连忙拿起一根枝丫，照着投影将三个阵法模块画在地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一边画，他一边思考着如何将三个阵法模块完美的接进聚灵阵之中。焰花须、玄晶甘蔗和玉髓花三块地里的聚灵阵虽然简陋，但都是沈砚川花了大心血，按照实地环境，因地制宜改造过的，再接辅助阵块也不例外。
看着沈砚川笨拙地抄画阵纹，女孩有点意外，道：“你这手法，如此生疏，没看过阵法百解？”
“阵法百解？”他没抬头，“那是什么东西？”
“阵法师的蒙书。”女孩翻了个白眼，“你连这都不知道，那这聚灵阵是怎么布置出来的？”
“照葫芦画瓢。”沈砚川老老实实道。在他眼里，画三个聚灵阵和临摹三幅素描没什么区别，可能前者还要简单一点。
女孩扶额，似是有些无语。
半晌后，沈砚川随手丢掉树枝，擦了擦头上的薄汗。
阵法玄机依然参透，一堆点子在脑海中浮沉，就等一试。现在是心潮澎湃，心旷神怡。
沈砚川转身欲道谢，却见女孩正倚着田边半截枯木发呆，全然没有方才的锋芒。那双明澈的杏眼失了神，目光虚虚落在远处的山脊线上。
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的道谢卡在舌尖，不忍打破这一副画面。
“抄完了？”女孩双眸微动，注意到沈砚川已经站起身子。
她直起腰，打了个哈欠，随手将拟蜂石丢给沈砚川：“拿着，收好了。”
“姑娘大恩，沈某难以言谢。”卡住的道谢又从嘴里落了出来，沈砚川郑重道，“往后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女孩淡淡地笑了笑，似是没当回事，随即瞥眼看向焰花须田，抛出了一个听起来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们沈家的青露花种的不错，就算玄阳宗削减了青灵草的份额，也影响不到你们头上，何必费尽心力，去捣鼓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灵植呢？”
“为什么不呢？”沈砚川不明所以，反问道。
“因为……因为……”女孩喃喃，“因为素来如此啊。”
“玄阳三郡这片世外桃源上，胎息和凡人，自古以来，靠着青灵草安居乐业。”
“你们一家天资平平，修为低微；渠水村条件恶劣，种植艰苦。你们种了那青露花还不够，还想种焰花须、玉髓花、玄晶甘蔗。”
“然后呢？二品灵植已经是胎息境的上限，你就算种出焰花须又怎样呢？”
“难道还想种三品灵植么？那可是炼气灵植师才能涉及的东西。”
“那三亩青露花，让你爹日夜操劳；这三亩试验田，也让你精疲力竭。”
“若是种青灵草，你现在都已经准备娶上一房媳妇，诞下子嗣，为沈家开枝散叶。要不了几十年，沈家也能成为渠水大族。”
“就这样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不好么？没有压力，也没有忧虑。”
“何必要……这般的固执？”女孩的神情纠结又复杂。
沈砚川听完，只是静静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女孩一怔。
为什么还有然后，难道故事到此不就是终结了么？
“然后种更多的青灵草，娶更多房媳妇，生更多的崽子，种更多的青灵草么？”
沈砚川笑了。
“沈家并不想成为渠水的大族。”
“我们渴求的是，那灵机下的土地。”
女孩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声不吭。
沈砚川抱拳，转身而去。
他已经猜到了女孩的身份，可能不准确，但八九不离十。
她的问题里充斥着对玄阳三郡胎息和凡人阶层的不解、质疑和鄙夷，带着天潢贵胄般的傲慢。
但沈砚川并不觉得女孩就这么的无知，她其实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沈砚川的回答，也只是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想到玄阳宗门内斗争已经溢散到渠水村了么。”
沈砚川摇摇头，不再去想。
玄阳宗太远，他只顾眼前。
……
“灵机下的土地么，”青年的声音在女孩身旁响起，他抚掌感叹地笑了，“说得很好。”
平日里素来习惯斗嘴的女孩却没有反驳，依旧浑浑噩噩着。
“你看，这个道理，连渠水村的人都懂，你们那些老顽固的长辈们却执意让这片大地上迂腐陈旧的东西继续流传一百年。”
“一百年，一百年！”
“你们把持了上一个一百年，还想染指下一个一百年！”
“休想！”
青年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失态，最后竟然直接咆哮出声。
女孩抬起头，看向青年，眼神冰冷。
她想通了一些事，也破灭了一些幻想。
这片灵机下的大地没有素来如此，也没有什么是自古以来。
拳头是唯一的真理。
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