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钧将往事简要地叙述了一遍，二十年前的雨夜出逃，跋山涉水，落户渠水。
李老神色复杂，很是动容。
“原谅家侄有所隐瞒，实乃这段故事，是我家不愿提起的伤疤。”沈重钧庄重道，“弟子斗胆请求殿主，不要给第三人提起。”
“应该的。”李老点头，“玄阳得此人才，这是玄阳的幸运，青辽沈家的不幸。”
“多谢李老。”沈重钧躬身感谢。
“回去吧，老头子就不叨扰了。”李老挥挥手。
沈重钧行礼，转身离开。
片刻后，周焕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灵植殿内。
“你觉得如何？”
“弟子认为，所言应该不假。庶务殿记载与其口述可以对上。”周焕先是肯定，犹豫片刻又道，“但弟子认为，渠水沈家把一切都推到青辽沈家身上，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太过干净，反倒让人怀疑。”
“若是李老心有疑虑，弟子可再调查一番。”
李老抬手：“就到此为止吧。不必重蹈覆辙了。”他抬眼看向周焕：“此间故事，烂在心里。”
周焕心头一凛，连忙抱拳道：“是。”
“听说，你们庶务殿最近争吵得很厉害？”李老换了个话题。
周焕无奈道：“庶务殿臃肿繁杂，内部利益关系牵扯颇深，不是副宗主想拆分就拆分的。”
“小深抱负远大，不愿被人掣肘，始终有一天会和庶务殿撞上的。”李老头感慨一声，“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这么快。”
“上头神仙打架，就是苦了我们下面这些做事的了。”周焕牢骚脱口而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若是在庶务殿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我灵植殿。”李老调侃道，“至少香茶管够。”
“多谢李老好意了。”周焕嘴上谢恩，心里实则不当回事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庶务殿再混乱，也要比灵植殿这清水衙门待遇好得多。
……
“爹爹回来啦。”
沈重钧刚踏进家门，一个小小的身影便飞扑而来，挂在他身上，死死不松手。
“清清乖，从爹爹身上下来。爹爹累了，让爹爹好生休息休息。”一个温婉的声音劝慰道，沈重钧循声望去，正是他的妻子，薛语歌。
“唔，可是清清很久没见到爹爹了，清清想爹爹了。”小女孩眼睛一转，反驳道。
“爹爹也想清清。”沈重钧宠溺地笑了，低头在女儿圆脸蛋上亲了一口。
小女孩吓得大叫：“哇爹爹又没刮胡子，清清不想爹爹了。”她连忙松手，想要溜下去。
沈重钧哈哈大笑，抱紧女儿，在脸蛋上连着亲了好几下，这才放开。
小女孩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连忙跑到薛语歌身后躲起来，气鼓鼓大叫：“爹爹欺负清清，清清再也不想爹爹了！”
“你啊。”薛语歌无奈地刮了刮女儿的小鼻梁。每次沈重钧出外勤回来都会发生一番，然而每次父女俩都乐此不疲，“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回了趟渠水，到宗门的时候又去了趟灵植殿。”沈重钧脱下外袍，挂在衣架上，随意道。
薛语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旋即又散去：“哥哥和嫂子还好么？”
“好啊，好得很，”沈重钧接住小女儿端过来的茶盏，“最近那一茬青露花种的很好。”
“既然他们过的很好，你还是……”薛语歌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不要去打扰他们一家了。”
“怎么又说这种话！？”沈重钧脸色瞬间变了，暴起发怒，将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不是说好不提这件事了吗？”
在外人看来，沈重钧和薛语歌绝对算是令人羡慕的天作之合。
快十年前，沈重钧顺利步入炼气，进入玄阳宗，和薛语歌两情相悦，很快便结为道侣，诞下一女。
薛语歌家世显赫，在玄阳宗经营数代，不说权势滔天，也可以说小有手段。
沈重钧攀上这根高枝，自然是前路无忧，薛家亦是得了个天资甚佳的良婿，怎么看都是双赢买卖。
在家里，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只有一点，二人意见相悖。
那就是对沈重岳一家的态度。
薛语歌在玄阳宗里出生，出山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天然带着三郡上宗的优越和炼气士的自傲，对这些依附于玄阳宗的家族和胎息凡人总是鄙夷不屑的。
和沈重钧相处一室快十年，她也不似当年那般的偏执极端了，不得不承认那些家族和凡人里也是有很多天赋异禀的英才。但对于夫君兄长一家，依旧是有几分轻蔑。
前几日，沈重钧外出之前，带着灵植液找了好几个资深灵植师拜访请教。这事儿传到了薛语歌耳里，二人难得那般激烈地大吵一架，最终以各退一步不再谈论作为结果。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翻篇了，没想到一回来，薛语歌又提旧账。沈重钧也是控制不住，大发雷霆。
见夫君生气，薛语歌也是不恼，解释道：“不仅是你哥一家，就连灵植殿，你能不去也不去。”
沈重钧一怔，心如电转，隐隐明白什么：“宗门发生什么事情了？”
“副宗主和大长老斗法，激进派和保守派互相倾轧。我爹尚有余力应付，但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她平静道，“至少捱过这段时间。”
沈重钧沉默。
副宗主的变革如火如荼，势不可挡。平心而论，他其实并不反对。
几十上百年来，玄阳宗停步不前，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宗内权势家族狼狈为奸，互相将子弟送入关键位置，从而家族永固，世世贵胄。
像沈重钧这般从山门外被吸收进去的弟子其实都应该是副宗主的拥趸，毕竟当你一抬头发现头顶上全是宗内权贵子弟时，很难不去支持变革。
但沈重钧遇上了一个好妻子，飞上枝头做凤凰，也是自然而然的加入了这死水一潭的族族相护中。
他的来时路会成为这场斗争中不利的弱点，被人适时刺入。
攻击来源对面。
也会来自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