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风那拿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看着已是半酣的大师兄神色极为认真,眼中又隐着几分恐惧,并非只是醉话。
“老六,俺是认真的,人都是会变的,俺也怕将来变成了自己所憎恶的模样。”田有汉怅然轻叹了一声。
陆云风没有答应,转而问道:“天地有常,善恶变化又如何?”
闻言,田有汉失笑道:“老六,你这是在问你自己,还是问师兄我?”
“看来师兄是已晓得我身份了?”
陆云风虽化名‘石凡’,可自己的来历,迟早会被诸位师兄知晓,可不应该如此之早!
看来在师尊云开真人或是那药王谷老祖九鼎真君的眼中,这位大师兄田有汉来日定能突破金丹,这等小事提前告知也是无妨。
“不过是云苍宗弟子罢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田有汉轻摇了下头。
而后轻叹:“从以往看来,好听一些是居安思危,极有远见;可若难听一点,便是叛宗弃族,自私自利。可这些年来,师兄看到的是一位精诚于道的师弟,如此便够了。”
既然对方并不介意自己的出身,那陆云风也不在此多纠结,只是缓声问道:“师兄已然半条腿迈过了金丹门槛,若是变了性子,师弟可不见得能降服得了你。”
同为药王谷真传弟子,这位大师兄灵根资质自然是不必说了,向道之心更是难得,数十年来修行不辍,不曾荒废过一日。
这等人物纵然突破了金丹,也不会在原地踏步。
一听此话,田有汉笑道:“老六,你却瞒不过师兄,俺看你这十余年来醉心于炼丹,不曾当真吐纳炼化灵气,修为却仍能从筑基中期突破到了后期。修行对你而言,仿若吃饭喝水,几近本能,顺其自然。”
“如此天资,师兄生平未曾见过,只要不是半途殒落,来日东正阳洲的元婴,定有你一个。如若还不能杀得了师兄,那这世上就再无他人了。”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后,陆云风轻点了下头,随即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而后面露肃色,相勉道:“定云止水,鸢飞鱼跃,愿你我心体不失,终是少年模样。”
“果真是少年啊!”田有汉朗声大笑,直接抓起了酒坛:“饮胜!”
“饮胜。”陆云风举杯相陪。
师兄弟两人又喝了许久,直至月上中天,过后天色又复明。
清晨时分,田有汉已然醉倒在地,陆云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走出了院外。
清风徐来,陆云风抬头望着那混混茫茫天色一眼,轻笑了声,提着半坛酒,朝着自己居所缓步走去。
这十余年来,他收获最大的并非是成了师尊云开真人的弟子,也不是那所谓的药王谷真传,更不是因此身份而得来的诸多修行资源。
而是修心养性,明悟了‘心体莹然,本来不失’的道理。
不再像是在云苍宗之时,心如猿意如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就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若说从一开始在云苍宗的十六年,乃是自心迷失。
耳目见闻为外贼,而情欲意识为内贼。
因内外贼而失了内心的清静、专注的本性,还有本自具足的智慧,一切皆为了熙熙攘攘的利益而奔波,而算计。
而如今在药王谷的十余载清净岁月,好似拂去了灵台上的灰尘,惺惺不昧,初见光华。
真正的修为不是心如死灰,而是在宁静中依然充满生命的活力与趣味。
当内心平静无波,那么所处之地无不是良辰美景。
如若本性中保有对万物的化育之仁,那么眼中所见无不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那暗中出手伤人的元婴修士,昔日定亦是参透了其中的道理,可如今却因畏生惧死,惶恐不觉间失了根本,再没有了本心自性,灵明觉照。
正如大师兄田有汉所言说的那般,这等人便是得了长生,也不过是守尸之鬼。
可是能修行到元婴境界的,哪一位不是惊艳之辈?
这等人物如今也成了如此不堪模样,陆云风明白大师兄心中在怕,怕自己也变成了那副模样。
思虑万千间,陆云风已然回到了院中,朝着静室走去。
此室简陋,唯有一方丹炉,一张蒲团,便再无他物。
陆云风并没有以法力驱散醉意,缓缓地盘坐在了蒲团上,叹了一声:“这得来不易的清净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赵国局势糜烂至此,也不知如今祖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言语间,陆云风心念一动,身边多了一具剑匣。
此匣中插着五柄青锋,分作了五色,这正是当了药王谷亲传弟子后,宗门所赠的护身法器。
这一套飞剑的材质足以锻造法宝,极为珍贵。
不过因受限于陆云风自身修为缘故,药王谷只是将其锻造成了法器,充作将来本命法宝的胚子。
而与之相配的法门,唤作《大五行剑诀》,既是一门阵法,也是一门斗战之法。
此法衍自于五行,修行到极深处,此法反而能尽破五行手段。
这十余年来,陆云风并没有将心思放在了自身法力修行上,因而修为只是堪堪突破了筑基后期。
不过如今局势恶化至此,将来的如织多半是不再平静了。
面对这般可预见的动荡情势,陆云风伸手往腰间储物袋一抹,周身处便多了百枚上品灵石,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具。
这些灵石落到了地上后,便如阳春白雪般消融不见。
与此同时,这静室之中所蕴含的精纯灵气猛然暴涨了一大截,可随之陆云风所在之处,好似化作了一处无底之渊。
随之吐纳,滚滚灵气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炼化,在丹田之中凝成了一丝一缕的法力,百川归海,聚少成多。
而当陆云风重拾法力修行之时,那九鼎真人已经出现了月明山中,站在了虚白洞府前。
下一刻,洞府石门訇然中开。
“云儿,你说青阳来日会怨恨为师吗?”此话一出,九鼎真君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状态以肉眼可见苍老了几分。
虽说经过了这些年来的休养,好不容易养好了伤。
可如今他寿元所剩不多,又准备要与那阴阳法王搏命,实在无法分出半点余力去救助弟子。
一边是有可能危及东正阳洲的异类元婴,一边是从小教养大的弟子,九鼎真君心里面说不出的无力之感。
云开真人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看来您老人家已是下定决心了。”
当走到了九鼎真君身边,他停了一下:“师尊,徒儿能为您老人家解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