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的笑声在乱葬岗上飘着，像鬼哭，混着风，扎得人耳朵疼。
沈清寒握着《残阳诀》的手紧了紧，纸页边缘的毛刺硌得指腹疼。他看着老道，灰衫上沾着的土，和乱葬岗的土一模一样，木盒上的“玄机子”三个字，刻得歪歪扭扭，像是用刀随便划的——十年前，老道的字可不是这样，是端正的楷体，写在符纸上，能镇邪祟。
“玄机子道长，”沈清寒的声音没起伏，“你怎么在这？”
老道没回答，只是慢慢走过来。他的脚步很轻，却踩得泥石“咔嚓”响，像踩在碎骨上。走到离沈清寒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手里的木盒晃了晃，里面传来“哗啦”声，像碎玻璃在撞。
“我在等你。”老道说，声音飘得很，“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
苏晚站在沈清寒身边，红裙微微晃了晃，银铃握在掌心，没出声。她看着老道的木盒，眼里有警惕——那盒子里，有灵气的波动，很邪，像噬魂雾的气息，却又不一样，更冷，更毒。
“等我做什么？”沈清寒问。
老道笑了，笑的时候，嘴角扯到耳根，露出黄牙，像老狗的牙。“等你手里的《残阳诀》啊，”他说，“还有照魂镜——当年天衍阁灭门，你师父把照魂镜藏哪了？”
沈清寒的眼瞳缩了缩。
照魂镜的事，除了天衍阁的核心弟子，没人知道。老道是盟友，却只知道照魂镜的名字，不知道它的用处——现在他问“藏哪了”，显然是知道了更多。
“你怎么知道照魂镜？”沈清寒问。
老道没直接回答，只是打开了木盒。盒子里，不是符纸，也不是丹药，是串手串——串珠是白色的，圆润光滑，泛着冷光，仔细看，能看到珠身上有细小的纹路，像骨纹。
“这是‘噬魂珠’，”老道说，指尖摸着手串，动作轻得像摸情人的脸，“用修仙者的骨磨的，沾了噬魂蚁的血，能吸人的灵气。”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这些骨，都是天衍阁弟子的。”
沈清寒的呼吸沉了沉。
他看着那串手串，珠子的颜色，像师父当年断气时的脸，白得吓人。他握着断剑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刃上的“残阳”二字，好像更红了，像在流血。
“你骗我。”沈清寒的声音有点抖，不是怕，是怒。
“我没骗你。”老道笑得更狠了，“当年天衍阁灭门，我也有份。影楼给了我‘驻颜丹’，说能让我活百年，我就把你师父的行踪，告诉了萧十三。”
“萧十三”三个字，如刀一样，扎进沈清寒的心里。
萧十三，影楼楼主，十年前灭门的主谋。他一直没露面，没人知道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是噬魂蚁的宿主，能操控噬魂蚁，杀人于无形。
“你胡说！”苏晚突然开口，银铃“叮”地响了一声，声音很尖，“驻颜丹是假的，影楼的丹药，都是用噬魂蚁的卵做的，吃了只会被夺舍！”
老道的脸突然变了。
刚才还带着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皮肤开始皱，像被抽了水的橘子，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像沟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抖得厉害：“假的？不可能……萧十三说，只要我找到照魂镜，就给我真的驻颜丹……”
“他骗你的。”苏晚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要照魂镜，是为了稳固噬魂蚁的宿主，不是为了给你丹药。你只是他的棋子，用完了，就会被噬魂蚁啃成灰。”
老道的身体晃了晃，像要倒。他突然扑向沈清寒，手里的手串甩了出去，珠子对着沈清寒的胸口砸过来，带着风：“你骗我！”
沈清寒没躲。
他握着断剑，劈了出去。
《残阳诀》第二式“裂魂”，灵气化作的刃，比刚才更盛，像道红光，撞上手串。“咔嚓”一声，手串断了，珠子飞出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老道的脚边——珠子裂开了，里面不是骨，是黑虫，细如发丝，一碰到空气，就蜷成了团灰。
老道看着那些灰，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假的……都是假的……”他的身体开始化灰，从手指开始，一点点，变成黑灰，被风吹走，“照魂镜……在你师父的棺材里……在天衍阁旧址的正厅……”
话没说完，他就没了踪影，只留下那只木盒，躺在地上，像个空壳。
沈清寒站在原地，没动。风卷着灰，吹在他的脸上，冷得像刀。他想起十年前，老道来天衍阁做客，师父还跟他下棋，说“玄机子道长的棋艺，比我高”；他还跟老道学过符术，老道说“清寒，你有天赋，以后能成大器”。
原来，都是假的。
“我们该走了。”苏晚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银铃的声软了点，不像刚才那么冷。
沈清寒没回头，只是把《残阳诀》的下卷塞进怀里，和上卷放在一起，贴着胸口。纸页的温度，像师父的手，冷得让人心疼。他走到师父的木牌前，蹲下身，把木牌扶正，又用土埋了埋，让它站得稳点。
“师父，我会找到照魂镜，也会杀了萧十三。”他轻声说，声音很哑，“不会让天衍阁的人，白死。”
说完，他站起身，朝着天衍阁旧址的方向走。黑衫扫过地上的灰，沾了点，冷得像冰。苏晚跟在他身后，红裙晃了晃，像团火，银铃偶尔响一声，“叮”，在风里飘着，没散开。
天衍阁旧址，离乱葬岗不远，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阁楼早塌了，只剩下断壁残垣，石头堆在地上，像死了的巨兽，张着嘴，对着天。正厅的位置，还能看清，中间有个石台，上面放着口棺材，玄铁做的，黑得发亮。
是师父的棺材。
沈清寒走到棺材前，停住了。
十年了，棺材没动过，也没被人打开过——玄铁很结实，一般的剑劈不开，只有用《残阳诀》的灵气，才能打开。他伸出手，指尖凝起灵气，按在棺材盖上的“残阳”二字上。
灵气钻进棺材盖，“咔嗒”一声，棺材盖开了。
里面没有尸骨，只有块镜子——巴掌大，银框，镜面很亮，泛着冷光，是照魂镜。镜面里，映着沈清寒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的红，像在流血。
他刚把镜子拿起来，镜面突然变亮了。
不是冷光，是暖光，像夕阳。光里，映出个穿黑袍的人，脸遮在黑布后，只露着双眼睛，红的，像血。是萧十三。
“清寒，十年了，你终于找来了。”镜里的萧十三笑了，声音像蛇在爬，“当年你师父，就是用这面镜子，照出了我是噬魂蚁的宿主。”
沈清寒的手紧了紧，照魂镜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灭门的人，是你。”他说，声音没起伏，却带着杀劲。
“是我。”镜里的萧十三，手指划过镜面，留下道黑痕，像血，“但你师父没说完——照魂镜不仅能照出宿主，还能吸噬魂蚁的魂。你想报仇，就得用自己的魂当引子。”
沈清寒的眼瞳缩了缩。
用自己的魂当引子？
师父没说过。师父只说，照魂镜能解噬魂雾，能照出宿主，没说过要用人魂当引子。
“你骗我。”沈清寒说。
“我没骗你。”镜里的萧十三笑得更狠了，“你可以试试——只要把你的魂注入镜子，就能吸走我身上的噬魂蚁，可你自己，也会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镜面的光突然变得刺眼，沈清寒的眼睛有点疼。他刚想闭上眼睛，苏晚突然扑过来，把他推开。
“别信他！”苏晚的声音很急，红裙挡在他身前，后背对着镜面。
镜面的光，像火，烧在苏晚的后背上。她的红裙很快被烧破，露出的皮肤，开始化灰，从后背开始，一点点，像被风吹走的沙。
“苏晚！”沈清寒喊，想拉她，却被她推开。
苏晚回过头，笑了笑，嘴角沾着血，红得像她的裙。“我是天衍阁的弟子……当年灭门时，我逃了，没敢回来……对不起……”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扔给沈清寒，“这是我找到的《残阳诀》注释……能帮你练完最后一式……”
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像要化在光里。银铃从她手里掉下来，落在地上，“叮”的一声，响了最后一声，没了声。
“清寒……杀了萧十三……替天衍阁的人……报仇……”
说完，苏晚就没了踪影，只有那点红裙的碎片，飘在空气里，像血，很快被风吹走，没了。
沈清寒抱着那个布包，蹲在地上，没动。布包是蓝布的，和他擦杯子的布一样，上面绣着个“晚”字，是苏晚自己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像她刚才笑的时候的样子。
照魂镜掉在地上，镜面还亮着，镜里的萧十三还在笑：“又死了一个……清寒，下一个，就是你了。”
沈清寒没说话。他慢慢站起身，捡起照魂镜，又捡起地上的银铃，放在怀里，贴着布包。他走到棺材前，把棺材盖合上，又用灵气封好——苏晚的魂，应该想和师父待在一起。
窗外的残阳，照进正厅的断壁里，像血，洒在地上，也洒在沈清寒的黑衫上，红得像火。
他握着断剑，手里拿着照魂镜，朝着噬魂渊的方向走。
镜子里的萧十三在噬魂渊，他知道。
十年前，师父说过，噬魂渊是噬魂蚁的老巢，萧十三就在那，靠着噬魂蚁的灵气，维持着宿主的身份。
“萧十三，”沈清寒轻声说，声音很哑，却带着杀劲，“我来了。”
残阳落在他的身后，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路，通往噬魂渊，也通往死亡。他的黑衫在风里晃了晃，像面旗，上面沾着苏晚的血，也沾着天衍阁所有人的血。
银铃在怀里，偶尔碰一下，“咚”的一声，很哑，像苏晚在轻声说话，也像师父在说话，在他耳边飘着，没散开。
雨停了，残阳还在，红得像血。
沈清寒的脚步，很稳，一步步，朝着噬魂渊走。断剑的刃上，“残阳”二字，在残阳下，泛着红光，像在等，等一场血，一场仇，一场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