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青石镇时,沈清寒已经醒了。
里间的窗没关严,雾钻进来,沾在袖口,凉得像细纱。他摸出枕边的银铃——是苏晚的那只,夜里总放在身边,铃身还带着体温,软得像当年她红裙的一角。
“该走了。”赵九的声音在门外响,带着点刚醒的哑。
沈清寒把银铃揣进怀里,推门出去。柜台后的酒坛已经备好,是新酿的断愁酒,坛口封着红布,上面用墨写了个“暖”字——是他昨天特意写的,给师父和林七的酒,该暖些。
周平早候在门口,蓝衫叠得整齐,手里攥着那只铜杯,指腹在杯口的缺口上蹭来蹭去,像在确认什么。看到沈清寒,他站直了些:“沈先生,都准备好了。”
三人没多话,踩着晨雾往镇外走。
青石板上的雾没散,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云里。王婶家的灯已经亮了,窗纸透出暖黄的光,隐约能听到她蒸馒头的“滋滋”声——路过时,门突然开了,王婶举着个油纸包跑出来,里面是刚热好的红糖馒头。
“清寒,赵九,周先生,路上垫垫!”她把纸包塞到沈清寒手里,又往周平怀里塞了个,“天衍阁那边冷,别饿着。”
沈清寒捏着油纸包,暖得烫手。“谢谢王婶。”
“谢啥!早去早回!”王婶挥挥手,门关上时,窗纸的光还亮着,像颗小太阳。
出了镇,雾更浓了。路两旁的草叶沾着露,蹭在裤脚,凉得透。周平走在中间,偶尔会抬头看天,雾里的星子还没完全落,亮得像碎银——他说,当年天衍阁的晨雾也这样,师父总带着他们在雾里练剑,剑风扫过草叶,露水滴下来,像碎玉。
“阁主的剑法,是阁里最好的。”周平突然说,声音飘在雾里,“他教我练剑时,总说‘剑要稳,心要暖,别让剑比人冷’。”
沈清寒点头。师父的话,他记了十年,刻在断剑的柄上,每次握剑,都像能摸到师父的手。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雾慢慢散了。天衍阁的断壁终于露出来,在晨光里泛着冷灰,玄铁棺材还在正厅中央,棺身上的金粉虽掉了些,却还亮着,像没凉的血。
周平突然停住脚,眼睛红了。
他走到棺材前,慢慢跪下去,铜杯放在膝边,双手贴在棺身——玄铁的冷透过布衫渗进来,他却没缩手,只是轻声说:“阁主,周平回来了。药圃的草,我没让它荒,当年您种的那株还魂草,我移栽到了山里,每年都开花。”
沈清寒没打扰他,和赵九走到残阳台边。三块照魂镜碎片嵌在槽里,晨光落在上面,泛着淡金的暖光,蚁后卵的邪气早没了,只剩一片静。
“该去乱葬岗了。”沈清寒说。
周平站起身,把铜杯揣好,跟在后面。乱葬岗的土还是黑褐色的,沈玄的木牌被赵九擦得亮,林七的玉牌埋在旁边,土上压了块小石子,是上次沈清寒放的,还在。
沈清寒蹲下去,打开酒坛,暖酒的气散开来,混着土味,竟不冲。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木牌前,一杯洒在玉牌前——酒液渗进土里时,周平突然跪下去,对着木牌磕了三个头,额头沾了土,却没擦。
“阁主,林七兄弟,”周平的声音发颤,“天衍阁的人,没散。我找到了沈先生,找到了赵兄弟,以后我们会守着阁的念想,守着青石镇,守着您说的‘暖’。”
赵九也倒了杯酒,洒在旁边:“以后每年都来,给你们带暖酒,带红糖馒头。”
沈清寒把剩下的酒洒在周围,坛口的红布飘落在地,被风卷着,贴在林七的玉牌上——红布的“暖”字,刚好对着玉牌的“天衍”,像在说什么。
“回去吧。”沈清寒说。
往回走时,周平走得慢了些。他指着天衍阁的后山,雾还没完全散,隐约能看到片坡地:“那是药圃,当年我就在那种药。”他顿了顿,又说,“沈先生,以后我想回药圃看看,种点还魂草,说不定能帮上忙。”
“好。”沈清寒点头,“需要帮忙,就去酒馆找我。”
周平笑了,眼角的纹堆在一起,像王婶的笑:“谢谢沈先生。”
回到青石镇时,日头已经高了。巷口的桂树被晒得暖,香飘得远,醉汉早候在酒馆门口,手里攥着串铜钱,看到他们就喊:“沈老板!可算回来了!快给我倒杯暖酒,今天要听周先生说天衍阁的事!”
周平愣了愣,随即笑了。他走进酒馆,坐在柜台边,把铜杯放在桌上:“沈先生,给我也来杯暖酒,我跟他说说药圃的晨雾,说说阁主的剑。”
沈清寒拿起酒坛,倒了两杯暖酒。酒液在杯里晃,映着日头的光,亮得像暖。梁上的银铃被风晃了晃,“叮”的一声,脆得像当年师父教他练剑时,剑风扫过露水滴下的声。
“周先生,天衍阁的剑,真有那么厉害?”醉汉凑过来,眼里满是好奇。
周平喝了口暖酒,点头:“阁主的剑,能斩邪,能护人,却从不伤人——他总说,剑是用来护暖的,不是用来斩冷的。”
沈清寒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手里的布巾又开始擦杯子。铜杯的亮,暖酒的香,银铃的声,醉汉的笑,混在一起,像团暖云,裹着整个酒馆。
窗外的日头,晒在门楣上的“断愁”二字,墨色暖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