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钟头到了!你那几个铜板只够买这点儿时间!”
床上的少年毫无反应,像一具失去生气的躯壳,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哼,想赖账?”女人啐了一口,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贪婪。她不再客气,粗壮的手指径直探向少年死死护在胸前的那个破旧包裹。包裹不大,却被他抱得死紧,仿佛里面藏着性命攸关的东西。女人粗糙的手指粗暴地抠挖着,试图撬开少年的手臂,同时摸索着包裹的缝隙——她闻到了钱的味道,或者别的什么值钱玩意儿。
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包裹里一个硬邦邦的物件时,一只冰冷、瘦削却异常有力的手,像铁箍般猛地钳住了她的手腕!
“啊——!”杀猪般的惨叫瞬间响起,女人疼得五官扭曲,“小畜生!你找死……”
她暴怒地低头,咒骂声却戛然而止,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那双眼睛泛着金光,眸子幽蓝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冰川水坑,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一股寒气从她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瞬间噤若寒蝉,连手腕的剧痛都忘了。
“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少年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久居上位者发出的诘问。
那肥硕的老板娘此刻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凶悍气焰?她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个极其谄媚又带着恐惧的陪笑,身体不自觉地佝偻下来,声音都打着颤:“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魂师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吧!小的这身子骨,实在经不起大人的神力啊……”她感觉自己的腕骨都快被捏碎了,那股冰冷的力量绝非寻常少年能有。
魂师?
这个久违的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入了少年尘封的记忆之锁。他微微一怔,眼神里那深渊般的死寂似乎波动了一下,掠过一丝茫然。多少年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个身份,遗忘了那个属于力量与魂环的世界。
“大人!大人饶命啊!”妇人因剧痛而扭曲的哀嚎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
少年眼中那点微弱的波动瞬间敛去,重新化为深潭般的冰冷。他沉默地松开了手,仿佛只是丢开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妇人如蒙大赦,抱着红肿的手腕踉跄后退两步,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着身子,语速飞快地回答:“回、回禀大人,这里是野槐镇,再往北走就是星斗大森林的地界了。以前……以前星罗帝国的魂师老爷们去森林猎魂,都要打这儿经过歇脚。只是后来东边建起了未来城,路也修得好了,魂师大人们就……就很少光顾我们这穷乡僻壤了……”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少年的脸色,生怕哪句话再触怒了这位煞神。
“星罗帝国……星斗大森林……野槐镇……”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层层涟漪。被漫长时光和异世经历所覆盖的记忆碎片,开始缓慢而艰难地从意识深处翻涌上来。
他是谁?
他记起来了。他是那个见不得光的“污点”,一个显赫大贵族一时兴起与卑微丫鬟私通的产物。当贵族的新鲜感褪去,他便成了必须被抹去的“丑闻”,和病弱的母亲一起被丢在府邸最阴暗的角落,受尽白眼与欺凌。母亲的病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他被彻底驱逐出那个冰冷家族的契机。
怀揣着刻骨的仇恨和对力量的极度渴望,他孑然一身,踏上了前往星斗大森林的险途。他要去猎取魂环,他要成为强大的魂师,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视他如草芥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就在那充满荆棘与未知的路上,他的记忆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没有魂力,没有魂兽,没有帝国纷争。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们谈论着“科技”、“网络”、“和平”。他被当作一个失忆的孤儿收留,进入一所叫做“学校”的地方学习。那是一个看似安宁、秩序井然,甚至可以说是美好的世界——至少,在灾难降临之前,他一直是这样天真地认为的。
直到那一天。
那个穿着制服、自称“刑警”的男人闯进了他的教室。那男人面容憔悴,讲着疯人疯语,然后被一只青黑色的婴儿从内撕开了肚皮。
恐怖复苏,厉鬼横行,人间如狱。一个无解、绝望的灵异时代,降临了。
在那个厉鬼横行、人命如草芥的绝望时代,他凭借着幼年在贵族府邸挣扎求生磨砺出的惊人毅力,以及那份刻入骨髓的不甘与仇恨,再加上几分的运气,他最终踏上了那条不归路——成为了一名驭鬼者。
驾驭厉鬼,以毒攻毒。听起来风光无限,掌握着超乎常理的力量,被幸存者们敬畏或憎恨。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不过只是一群随时都在与疯狂和危险作斗争的可怜虫。每一次动用厉鬼的力量,都是在加速自身被侵蚀与厉鬼复苏的进程。
驭鬼者的道路,就是这样一条彻头彻尾的饮鸩止渴之路。
随着体内越来越多的鬼无法平衡,他死中求活地跳入了那条粘稠、腥臭、翻涌着无尽怨念的血湖。
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死寂中沉浮,仿佛过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再睁开眼,他竟然回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身体轻盈,没有那令人作呕的尸僵感与鬼的本能;皮肤温热,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强健有力地搏动着,发出“咚咚”的生命之音。更让他几乎热泪盈眶的是,他的眼睛……只有一双眼睛,正常地长在眼眶里,视野清晰,微微泛着魂力的白光。
普普通通的正常!
这久违的、属于活人的、健康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奢侈!
少年吐出一口浊气,心情从未有如此放松。
他打断了老板娘还在絮絮叨叨的赔罪和讨好,朝着北面的森林前进。
门外,是野槐镇破败的街道,远处,是连绵起伏、透着苍莽气息的山峦轮廓——星斗大森林的方向。
他没有忘记他十几年前的目标,获取魂环成为强者,然后清算往日的仇雠。
他下意识地将手探入怀中那个紧贴胸口的破旧包裹,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金属质感的熟悉物件——那是他此刻重要的依仗之一。
他握紧了它,一股沉甸甸的、带着杀伐气息的冰凉感从掌心传来,稍稍安抚了他因“重生”而略显激荡的心绪。
白虎匕,这柄由白虎公爵府流出,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件品阶不低的近战魂导器。它锋锐无匹,注入魂力后更能激发切割之力,无疑是一件利器。
配合他历经无数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战斗本能、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猎杀一些战斗力相对弱小的百年魂兽,获取第一魂环,确实有着相当的把握。
然而,就在他手指摩挲着白虎匕熟悉的纹路,感受着那份冰冷的触感时,包裹深处,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其陌生的触感,突兀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嗯?
少年的眉头瞬间蹙起,脚步也下意识地顿住。
这包裹里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除了这把白虎匕,应该只剩下些微不足道的干粮。在踏上前往星斗大森林的路途时,他就已经近乎“弹尽粮绝”了,不然也不会投宿于此野镇。
可现在,指尖传来的,是一种……皮的触感。不是兽皮,也不是布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诡异活性的柔软,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仿佛刚从万年冰窟里捞出来,甚至比他在血湖中感受到的寒意更加纯粹、更加……不祥。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成为本能的战栗,瞬间攫住了他!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胸膛里那颗刚刚还在为“正常”而欢欣鼓舞的心脏,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鬼手攥紧!
他猛地低下头,瞪大灵眸死死盯住包裹开口处露出的那一角异物。
那是什么?!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将那东西从包裹深处夹了出来。
一张……皮。
一张大约一尺见方的、褐色的皮革。
它的颜色像是凝固的污血,又像是被岁月侵蚀的陈旧羊皮纸,但质地却截然不同。它异常的柔软,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弹性,仿佛刚从某种活物上剥下不久。
手指僵硬,他缓缓将这张诡异的皮革展开。
皮革的内侧,并非空白。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颜料,书写着一段扭曲、癫狂、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规则”感的文字:
【我叫霍雨浩,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不用觉得奇怪,我是未来成神的你。】
【临死前,我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将未来的信息……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