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至之日起，便进入了数九寒天。
青竹林，雪虽歇，风更寒。
狼山会吞山狼、黑牛妖麾下妖兵，所扎营地如一块块狗皮膏药，贴在这片青翠的竹林中。
青竹小筑外围，距离岗哨三百余米的一片矮竹中。
浑身白毛，獠牙还未长硬的小猪妖，依靠着翠竹，两只脏兮兮的前蹄小心翼翼捧着一卷磨损严重的《千字文》。
豆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书页，嘴里念念有词：
“天地玄黄，宇，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辰宿列张……”
小猪妖不是别个，正是白猪妖夫妇最聪慧的崽，猪八弟。
它念得磕磕绊绊，却异常专注。
仿佛蹄中捧着的不是书籍，而是直通万妖门，改变底层妖族身不由己命运的青云梯。
猪八弟周围全都是类似行为的小妖。
放眼望去，好似一堆五颜六色的萝卜插在青翠的矮竹中。
这群负责巡视的小妖，穿着各色小袄，挤在矮竹中，一边读书，一边相互取暖。
“唉，你们说，杀了竹螳螂，占据此地的人族修士修的到底是何功法？”
一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忽然道：
“咱们这些小妖不受大阵影响不说，反而越是靠近大阵，心灵竟越是澄澈，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黑白相间的熊崽子：“是啊，是啊，更神奇的是，咱们闻着墨香读书，书本上的知识竟记得更牢了。”
“你们俺不知道，反正俺自己以前读十遍才能勉强记住的文章，现在只需读个两三遍就记住了。”
小丹顶鹤感叹道：“这儿简直就是我们这些小妖的宝地啊，咱们要是能在这儿读个三五年，下一次的万妖考说不定就能通过了。”
小青蛇：“处在大阵边缘就有这种效果，要，要是能进入大阵里边读书……”
此话一出，七只小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闪烁青、白、黑三色光华的不知名大阵。
“俺，俺可不敢进去。”
黑白相间的熊崽子颤声道：
“俺爹娘说，人，人族修士可凶了，尤其喜欢狩猎咱们这样的小妖，剥皮去骨削肉，皮毛制成裘衣、大氅，骨肉烹煮……”
毛发火红的小狐狸：“可不是么，我大哥，二姐就是被人族修士抓了去，挖了妖丹，剥了妖皮……”
小青蛇：“住在里头的人族修士可凶了，巨蜥大王三兄弟都被弄死了，另外还有五个大王重伤，卧床不起。”
小黑羊：“俺哥是翻土狈大王的亲卫，他说每个晚上守夜时，都能听到狈大王痛苦的惨叫……”
黑白相间的熊崽子：“唉，人杀妖，妖杀人，啥时候才能停止打打杀杀，大家安安静静的生活，互不打扰，各自安好不好吗？”
“你太天真了，自古人妖不两立……”
“那为啥万妖门的妖修，妖崽子，人族修士就不敢杀？”
“自是因为万妖门足够强啊，人族修士要是杀了万妖门妖修的崽，妖王们报复起来，可是很恐怖的！”
“不好，有大王亲卫过来了，快快快，快把书都藏起来，咱们该巡逻了。”
一只长耳小兔妖突然大叫，麻溜的将磨损严重的书籍埋进雪中。
其余小妖动作也不慢，各自埋好书籍后，四散开来，装模作样的开始巡逻。
少顷，一只肩高四尺的大灰狼出现在岗哨附近。
大灰狼扫了眼列队巡逻的小妖，哼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巡逻，对面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过来汇报！”
“好的，狼统领。”“俺知道了。”“狼统领，您放心，咱们又不是第一天巡逻了，规矩都门清儿。”
看着停下脚步，朝自己点头哈腰的一群小妖，大灰狼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即畏惧的瞅了眼不远处的大阵，不敢久留，掉头跑了。
“装他喵的大尾巴狼，一把年纪了，依旧是妖兽九段，迟迟没法晋入妖兵一重，就这，还能当上统领，我呸！”
“不知道了吧，大灰狼可是黑狼大王的远房亲戚，黑狼大王是他大姨妈的小姑奶的三表哥的儿子。”
猪八弟：“俺爹说，这叫走后门。”
“嘘，都别说话，让小兔认真听听，看大尾巴狼走远了没。”
小妖们连忙噤声，一动不动，长耳小白兔将一对耳朵贴在雪地上，仔细倾听。
十息后。
长耳小白兔竖起耳朵，道：“大尾巴狼走远了。”
“耶，看书，看书。”
小妖们兴奋的回到那片矮竹中，挖出埋在雪中的书籍，小声诵读起来。
书声琅琅，竹海涛涛，相映成趣。
即便是寒风也无法阻挡这些小妖对文字知识的渴望。
小妖们闻着淡淡的墨香，沉浸在知识的海洋，忽然，嘶嘶，梭梭，沙沙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是换班巡逻的小妖到了。
“喂喂喂，你们够了，该回去吃饭了，到咱们巡逻了！”
挎着小布包，包里装着书籍的七只小妖催促猪八弟等妖怪。
小妖们恋恋不舍，收拾妥当后，猛吸了一口大阵方向逸散过来的墨香，这才转身，朝后方食堂奔去。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个简易竹棚，棚里架着几口热气蒸腾，咕噜噜冒泡的大铁锅。
锅中，肉香浓烈得有些发腻。
一群妖兵围在锅边，眼冒绿光，争抢着锅里带骨的肉块，咀嚼声，吞咽声，满足的哼唧声不绝于耳。
猪八弟等七只小妖，远远避开那几口大铁锅，来到角落的一个小灶旁。
灶上只有简单的糙米饭和一锅水煮溪鱼，一些个腌冬笋，腌豆角之类的腌菜。
猪八弟盛了一大碗糙米饭，一碗水煮溪鱼，一碟腌菜，找了个角落，蹲下小口小口扒吃。
“猪八弟，又吃溪鱼腌菜，这多没营养啊！”
“要不要尝尝哥哥们刚炖好的嫩肉，香的很呢。”
两只毛发油亮的小狼妖，一只尾巴胡乱甩动的小豹妖，嬉皮笑脸凑了过来。
三只小妖满嘴油渍，嘴里叼着瓷碗，碗里汤浓肉香。
然而猪八弟闻了，却直干呕，它连忙叼起饭碗，远离这三只小妖。
小狼妖撇了撇嘴，一个跨步，拦住猪八弟的去路：“装啥清高，你不吃人，人族修士就不吃你了吗？”
“想入万妖门？！”
“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行，万妖门是咱们这种没背景，没血脉的普通妖族能入的？”
小豹妖冷笑，堵住猪八弟另一条去路同时，闪电一掏，抓破猪八弟身上的小布包，将那本磨损严重的《千字文》捞在手中。
“还给我！”
一直忍气吞声的猪八弟猛然一声大吼，猛扑上前，却被身后的小狼妖抓住脚踝，拖摔在了地上。
“猪八弟，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这嫩肉，你不吃也得吃！”
第二只小狼妖咧嘴，露出森白尖牙，将爪子上抓的一块嫩肉强行往猪八弟嘴里塞。
猪八弟脸色瞬间变的煞白，嘴巴紧闭，两只前蹄举起，死死捂住嘴巴。
“不识抬举！”
小豹妖狞笑一声，将《千字文》随手丢到地上，和另一只小狼妖一起，一左一右死死摁住猪八弟瘦弱的身躯。
“掰开它的蹄子，撬开它的嘴，将嫩肉给它灌下去！”
摁住猪八弟的小豹妖大叫：“破了他体内的清正妖力，看他明年还怎么去参加万妖考！”
小狼妖，小豹妖伸出爪子，没咋用力就掰开了猪八弟死死捂住嘴的蹄子。
接着，两只爪子插入猪八弟的嘴巴，蛮横的将它的嘴巴打开。
锋利的爪子扣进肉里，鲜血直流，疼的猪八弟浑身颤抖。
猪八弟不住的挣扎。
可惜，无用功，一狼一豹的爪子，似铁钳，死死摁住了它。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猪八弟呜咽啜泣，眼里充满了祈求。
两狼一豹见状，更兴奋了。
忽然，噗噗噗，三声轻响，两狼一豹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涣散。
它们身体僵直了一瞬。
下一刻，轰然倒地。
在它们脑袋上，各自出现了一个细小焦黑的孔洞，袅袅冒着焦臭浓烟。
在那浓烟中，猪八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墨香！
是它这些天在不知名大阵边缘读书时，闻到的墨香！
不同的是，他闻到的这股墨香更浓，味道也更好闻，淡雅中透着竹子的清冽与芬芳。
吸一口，整个猪仿佛置身于接天云海中，飘飘乎，欲登仙而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是，是人的脚步声！
猪八弟悚然一惊。
影子遮住了光线，天空黑沉了下来。
猪八弟下意识抬头，泪眼朦胧中，一道颀长的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已走到跟前。
他站在风雪中，风雪自动避开他。
一袭青衫纤尘不染，面容俊雅，身量颀长，满身书卷气，由内而外自然逸散着淡淡的清雅墨香与清冽竹香。
白泽弯腰，朝瘫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小猪妖伸出手。
眼前这只手掌干净修长，带着好闻的墨香，竹香，与周围的血腥污浊形成鲜明对比。
猪八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手，下意识伸出脏兮兮的蹄子。
下一刻，他的蹄子便被那只温暖有力的手轻轻握住，拉起。
白泽拉起小猪妖后，又弯腰捡起地上那本磨损严重的《千字文》，拍去封页上沾染的尘土，递给小猪妖：
“读书贵在坚持，这年头愿意静下心来读书的小妖怪，着实不多见了，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猪八弟接过书籍，愣了半响，才支支吾吾道：“谢，谢恩公救命之恩！”
“不，不知恩公名讳？”
“我姓白。”
“你可以叫我白先生。”
白泽笑着揉了揉小猪妖的脑袋。
“敌袭——！”
“是大阵内的人族修士，快，快去通知黑狼大王，黑牛大……”
大灰狼目眦欲裂，大声咆哮。
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白皙，看似文弱的手掌，五指张开，拈花拂柳般随意地一抓一提，就摘下了这位狼统领的脑袋。
“吞山狼，你不是想公平一战么，我来了，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