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里话，从自己第一次盗窃到现在，足足六年多了。
切夫知道自己一定会有一天落网，甚至早就做好了因为这些赃物而被处以绞刑的准备，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四个字：
“愿赌服输。”
明明自己曾经说这句话说的那么坦然，甚至在被抓住痛揍的时候也不曾感到害怕，明明自己是不在乎的...
可为什么自己现在却感到害怕呢？
切夫想不明白。是因为刚刚说出的那些求饶的话吗？
对，一定是那句话的错。毕竟从前就算被打得半死，他也从未低头求饶，咬牙爬起来，一次次硬扛过来，从不曾害怕。
一定是那句软弱的话拴住了他心里的勇气。
怯懦的言语就像一根绳子，一旦说出口，勇气也就随着话语一道泄了出去。
切夫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甚至在心底总结出了一个自以为通透的道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而他依旧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是监狱的黑暗？是永远吃不到那些热乎饭菜？还是……
再也见不到心爱的艾斯黛拉了？
早知道……早知道就该早点好好工作，攒够钱，给她买一束金丝雀玫瑰。
一想到这，切夫的身子越来越颤抖，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哝。”
切夫微微愣住，觉得眼前似乎是闪过了什么亮着的东西，同时他的头发被一只手轻轻地揉着。
眼前的人已经蹲了下来，手中夹着的正是一枚他最想要最想要，但如今也最害怕最害怕的东西。
金币。
他下意识地想要朝后躲，却被那只大手按住，“这和莱恩的不一样，是真的金币，绝对够支撑到你找到工作，拿去吧。”
切夫抬眼，看到了一对乌黑的眸子，以及温和的笑容：“当然，或许你也可以拿着这枚金币给自己心爱的人买些好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切夫尚未来得及开口，便感到袖口忽的被托起，那人再度开口道：“我想这是你全身上下最安全的地方了…抱歉，是我疏忽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切夫看到面前那人扭头对着身后的几人说了什么。
紧接着就看到另一个人接过金币，走到赌坊里头，拿了一个布袋子出来。
那袋子递到了他手上，仅仅是掂量了一下，切夫立马就感受到了其中有多少枚银币。
“这…”
切夫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人为他考虑了多少。
一枚金币在他这样一个年轻人手上出现...
绝不可能长久的保存着的。
好久好久，切夫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好奇问道：“抱歉...先生，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不知道您是否...是否能告诉我？”
伊吉的目光放在了切夫衬衣口袋的票上，指了指，有些尴尬道：“我的名字是伊吉，伊吉.弗里德，我想你之前就认识我了。”
“伊吉..伊吉！？”切夫愣了愣，这次他的脑袋转的很快，就像是之前偷东西一样快，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衬衣的口袋，赶忙把两张皱巴巴的票掏出来，吃惊道：“您...你...是..”
“是的，不过我不希望你来听我的演讲。”伊吉拍了拍切夫的肩膀，指着外头，“拜托，哪有十七八岁的人听演讲约会的？我的建议是把这票撕了，带着你的心上人好好在外头玩一圈，你看怎么样？”
切夫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门票，再抬头看着伊吉的笑容，只觉得眼眶里那股子热意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涌。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低下头，看着那皱巴巴的门票，就像是他这些年来皱巴巴的日子。
破破烂烂的、混混沌沌的。
但现在，他的手里不仅有门票，还有一枚铜币，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还有善良的神父...
看着似乎陷入沉思中的切夫，伊吉微微站起身，看着远处逐渐升起的日头，微微眯起了眼。
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洒在切夫脸上。
“啊！”
仅仅是沾到了那一星半点的阳光，切夫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明明只是温和的阳光，但是晒到切夫的脸上就好像是开水泼洒上去一般。
先是红起来一大片，而后伊吉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切夫脸上的肉就像是枯萎了一般，但是回到了室内灯光时，又陡然恢复。
这一切就只在一瞬间之内发生，伊吉脸色骤然一变。
惧怕阳光？
吸血鬼？
“神父...我..我这是怎么了？”
伊吉的想法被切夫的喊声打断，他迅速调整了一下神色，轻轻拍着切夫的肩膀，安慰道：“大概是治疗后的不良反应吧，我想你需要多休息休息。”
将切夫安顿好，伊吉迅速地拉过了疑惑的特情科众人，聚到角落里，沉声道：“你们知道...吸血鬼吗？”
“吸血鬼？”弗洛率先发言，眉头高高皱起。
见弗洛这个见多识广的富家公子哥都露出了这幅模样，伊吉顿感不妙。
他的目光接连扫过了其余众人，无一例外不是露出那种惊讶的神色，唯独麦考夫的脸上露出的是浓浓的疑惑，神色很是古怪。
抓住这点，伊吉看向了麦考夫，麦考夫自然是明白伊吉的意思。
但似乎这话不太好启齿，他只是挠着自己的脑袋，在伊吉再三催促下，终于开口道：“伊吉，你记不记得之前在海德森古堡我跟你说的话？”
“你和我说的话？”伊吉迅速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发现与这些有关的事情，他有些不悦地开口道：“别打哑谜。”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伤你自尊心...”见伊吉如此，麦考夫耸了耸肩，疑惑道：“你真的一本书都不看吗？黑夜女神的教会里一大半不都是你口中的吸血鬼...”
伊吉脸陡然一红，没有搭理周边几人的调侃，继续问道：“这吸血鬼是怎么回事？那小子是吗？”
“不是吧..吸血鬼是见不得光的伊吉。哪怕是沾到一点都得好久才能恢复过来，可他一下子就恢复了，所以应该还是人类多。”卡洛举起手回答道。
麦考夫点了点头，补充道：“我记得特情科里的资料是这样定义的，他们认为这些吸血鬼是介于人类与恶魔之间的一种造物，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超级人类，除了见不得光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短板。
喔，顺带一提，也就是因为这点，冬天的诺斯往往是这群家伙的天堂，毕竟那鬼地方你知道的，冬天风雪交加的，很少能见到阳光...说远了，你既然担心这个，不如把他送到技术部研究研究呗。”
“送去技术部研究？怎么研究？”伊吉感觉不太对。
“额...那得看落到谁手里吧。”麦考夫讪讪笑了一下。
技术部啊，人才实在是太多了。
“不行。”伊吉果断否定了这个提议。
切夫会变成这幅样子，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万一到时候查出点什么伊吉不知道的东西...自己多半也会被抓走研究一下。
如果只是单纯地把身子切开缝上伊吉倒还能接受一些。
可如果迪迦琦玉他们被查出来了...
自己绝对比死还难受。
既然不能送走，那就呆在自己身边，之后在慢慢找主意。
刚抬起头，伊吉就看到面前的麦考夫歪了歪脑袋，疑惑道：“那你要怎么处理这小子啊？你不让研究，那就不能带回技术部；但你要放他走，他又会被阳光烧伤；放在赌坊吧，我们还想着看看你的演讲，也不可能给他一个人放着。”
话音落下，众人齐齐对着伊吉眨了眨眼。
伊吉扫了一圈，开口道：“让他跟着我，只不过得先麻烦你了麦考夫。”
“麻烦我？”麦考夫指了指自己，疑惑道：“什么叫跟着你，要先麻烦我？”
“因为这个。”
伊吉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卷羊皮纸，递到麦考夫面前。
麦考夫狐疑地接过，一边嘟囔着：“什么东西啊你……”手却已经下意识地将那卷纸摊开。
“这是一张……世界地图？”他皱起眉头，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语气里满是不解，“地图？你给我地图干嘛？你……”
话还没说完，麦考夫的眼神陡然聚焦在了地图的一块地方，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啪！
他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地图也被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震得整张桌子都晃了一下，天花板上的吊灯都跟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你他妈认真的？！”
麦考夫吼完这一嗓子，所有人都盯着麦考夫，脸上皆是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而只有欧尼这个行动派站起身骂道：“你脑袋坏了啊，这么激动做什么？里面装了什么啊，不知道我以为你吸了呢。给我看看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麦考夫听没听到欧尼的这一番话，只见他唰的一声把地图甩到了欧尼手上，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伊吉，咬牙道：“你要我去做这件...”
“我草！？你他妈疯了吗伊吉？！”
麦考夫话没说完，一旁的欧尼便陡然惊叫了起来。
比起麦考夫把地图啪的一下按在桌面上的行为，欧尼倒是显得正常许多，把地图翻过来，用手指着上面的一个个红圈圈以及各种各样的标注，疑惑道：“你要在诺斯陈兵的时候从洛伦兹逃过去？你疯了？甚至还要带着他？”
欧尼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一旁的切夫。
将面前的地图抽回来，伊吉开口道：“不，我不带着他，我有另外一条路，这条路只是我一开始的想法与方案。
“正如你们说的那样，诺斯帝国是陈兵边境没错。”伊吉摊了摊手，语气轻松，眼神却无比认真，“但也只是‘陈兵’而已，又不是封国戒严。难不成还能真把每一个回家的诺斯人拦下来？”
麦考夫一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所以你才需要我帮你？”他的语气里透着不悦，盯着伊吉，“我不信你脑子里没别的主意。”
“没办法啊。”伊吉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在场的，就你一个地地道道的老诺斯人。我又不能带着他大摇大摆穿越军线，现在想救这小子的命，也就只能仰仗你这条路了。”
麦考夫脸色越来越黑，沉声道：“那为什么不让我研究研究，说不定就治好了呢？”
“你能保证他从技术部完好无损地出来？”伊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
麦考夫顿了一下，张了张嘴：“……不一定。”
“你看。”
“草！”麦考夫狠狠踹了一下椅子腿，骂了一句，扭头不再看伊吉。
片刻沉默后，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伸手把地图摊开，在上面快速圈出一个位置，用力地画了个红圈，声音冷硬：“红枫叶旅馆。距离诺斯边境还有几公里，是条旧货商常走的道，没人拦。”
他把地图反手甩到了伊吉胸口，抬眼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会亲自把这小子送到那。但你必须——活着来领他。如果你敢死在那场演讲台上，伊吉，我发誓，不管是谁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带他踏入诺斯一步。”
伊吉被地图砸得微微后退了一步，他低头看着地图上那个红圈，沉默片刻，终是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多谢了，麦考夫。”
麦考夫冷哼一声，转身背对众人：“这句话等你从光明女神坛上下来再和我说吧。”
切夫还坐在那里，一脸懵懂地看着两人，嘴角微张，好像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见切夫懵懂的样子，伊吉轻快地转过身，走到切夫的身边，柔声道：“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毕竟他们讲的那么大声，所以你...”
“我愿意去。”切夫直接开口打断了伊吉的话，眼里闪着不舍。
“你...”看到切夫答应的如此决绝，伊吉点了点头，脱下了自己的袍子，递给切夫，随后指着麦考夫的方向说道：“我的袍子或多或少能为你遮挡一些阳光，我们红枫叶旅馆见。”
“那个...”
见切夫欲言又止，伊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能麻烦您一件事情吗？”切夫一边说着一边从钱袋子里摸出来五枚银币，挤出一个笑容：“虽然很抱歉，可能还有些无礼貌，但我恳求您能否替我买一只金丝雀玫瑰送给艾斯黛拉呢？
她就在光明神殿工作，负责神职人员的日常起居。
顺便和她说一句，我找到很好的工作了，让她不用担心我啦，我一定会很快回来娶她的。”
伊吉愣了一愣，轻轻点了点头，“当然。”
切夫披上袍子，在麦考夫的催促下快步离去。那背影很快被人群吞没，像是从这片光与灰之间，被小心翼翼地抽离出去。
伊吉站在原地，片刻没有动。
“和心爱的人告别...”他握了握胸口的倒十字，又将其松开，落寞地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吧。
帮切夫告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