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静。
就连莱恩一时间也是忘却了呼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
什么手段？
战争教会的手段？
不...不是，他是个没有赐福的家伙...可他身体里冒出的那些灰色气息是什么？还有那红色的拳头，明显带着强烈的神性。
这..他怎么做到的？
这些手段...
世界上最强的那个男人回来了？
不，他早死了，不可能是他..
惊讶了片刻，莱恩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但也没有急于攻击。
麦考夫与欧尼一下子就发话了，指着伊吉，脸上露出浓浓的震撼：“什么？！”
“伊吉，你疯了吗？你把克朗弄死，我们要怎么抗衡莱恩！”
“很简单。”伊吉转过身淡笑一声，“我做画的主人不就是了？”
他话音刚落，克朗被轰碎的地面上，一条细长的黑蓝色蠕虫从沙砾中缓缓蠕动而出。它像是在确认克朗死得彻底后，刷的一下腾空而起，直扑伊吉。
而伊吉只抬起右手，那蠕虫便笔直地钻入了他的手背。
没有剧痛，也没有异状，只是一阵冰凉。伊吉能感受到那条活物试图在他体内蠕动、夺取主导权，但很快便被体内某种可怖的力量镇压在原地。
“你以为我身体里的这些东西是摆设？”
他轻笑着抬起手，对那浮现的扭曲纹路轻声道。
【画的一部分已然寄托于您的身体之中。】
【画对您的身体结构感到强烈兴趣，正在启动探索机制。】
【画感到了极度的熟悉。他找到了他的家。】
【他正在呼唤他的另一半。】
“……嗯？”
心有所感，伊吉抬起头，正对上莱恩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心头皆是一震。
莱恩脸色剧变——
他能感受到，藏在自己体内的那一份“画之控制权”正在疯狂挣脱束缚，并飞快地朝对方靠拢！
甚至来不及阻止，他手背猛地传来剧烈的刺痛，一条蠕虫破皮而出，狂奔伊吉的右手！
“怎么回事？”
在场的众人心里都冒出了这个疑惑，只见下一刻，伊吉手背上顿时出现了两道扭曲的纹路，随后又快速地旋转融合，只是片刻，伊吉的手上那扭曲的纹路赫然变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一。
而也就在此时，莱恩的身躯“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他微微喘息，却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莱恩试图唤起某种熟悉的神术，却发现——一切回应都已断绝。他与“画”的联系，彻底消失了。
而最关键的是...
“我..是莱恩？莱恩是我？”
抱着自己脑袋的莱恩意识晃了晃神，下一刻似乎就想明白了许多，露出了一种近乎温和的神情。
他轻声说道：“我现在是我了。”
握了握虚幻的拳头，莱恩意识笑道：“在您将我这缕意识抹除之前，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您要杀克朗吗？我不认为如今这奇怪的局面是您算到的。”
“你...”伊吉望着他问道。
“我是我，不是莱恩，我彻底独立于他，独立于光明女神。”莱恩意识解释道。
盯着面前似乎完全没了狂教徒模样的莱恩，加上如今控制权完全握在自己手里，伊吉放心了一点，开口道：“如今这个局面我确实没有料到，我原先的计划是弄死克朗，拿到一半的控制权再把你吃掉。”
“至于弄死克朗的原因吗？很简单。”
他对着克朗消失的地方竖了个中指：“因为他是个一点科技都不懂，心思歹毒，并且还喜欢撒谎的婊子养的。”
“撒谎？”莱恩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手指直接从下巴穿了过去，但他并没有在意，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伊吉：“他的确是个撒谎精，骗了我..我的本体许多东西，但他骗了你什么？”
“而且这张画不是他弄出来的吗？为什么说他什么也不会？”欧尼蹲在一旁附和道，同时饶有兴致地把手伸到莱恩的身子里挥了挥。
周遭众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自己的身上，伊吉握了握拳，如今有光之巨人百分之一的强度，他的手指足以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凭借记忆与印象，伊吉用手指画了个古堡的大致草图，指着第一层的大厅说道：“你们还记得我们刚进古堡的时候吧？”
“怎么了吗？”麦考夫摸着下巴问道。
伊吉伸手指了指偌大的宴会厅，以及散落了一地的人偶，开口道：“宴会厅是一楼里最大的房间，但是目前容纳了两百多个人偶都已经有些拥挤了，可我们进来的时候呢？从二楼和一楼涌出来了多少人偶？”
“不记得了，只记得是黑压压的一片...等等，对啊！”一旁的麦考夫啪的一下拍了下拳头，“古堡里怎么可能在经历光明教会灭门后还藏了这么多有意识的人偶？！”
麦考夫似乎没有想明白，挠了挠脑袋，疑惑道：“可是所以呢？”
伊吉又在地上用手指作画，一辆有些抽象的丑陋马车顿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马车？”众人一愣，紧接着麦考夫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骤变，“莉莉小姐的马车？”
点了点头，伊吉笑道：“是啊，而且，莉莉说过这些的。”
“对空间祷告精通到极点的人，甚至可能创造出一个世界...”麦考夫与伊吉同时开口。
“再加上我们进入到他实验室的时候，那时就已然证明他对空间祷告的运用已经到了恐怖的阶段。”
顿了顿，伊吉补充道：“还有，你记不记得克朗的试验台？”
麦考夫闻言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皱眉问道：“当然，很整洁，几乎除了一些设备外没什么别的必要的东西，这也能说明他不懂科技？这完全可以说是严谨的象征吧？”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人告诉了我这些，或者是提示了我这些。”
麦考夫与欧尼皱了皱眉，联想到先前伊吉猛地转头轰杀克朗，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莱恩。
坐在地上的莱恩摇了摇头，否认道：“我怎么可能帮你们？”
“也是。”麦考夫与欧尼疑惑地转过了头，只见伊吉抬手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人偶立刻收到指令，金属关节咔咔作响地涌向二楼。
没过多久，沉重的拖拽声从楼梯口传来——四个高大的人偶正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培养仓。
培养仓被稳稳放在地上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灰尘都扬了起来。
伊吉指了指培养仓内，语气平静：“是他告诉我的。”
培养仓里，正是先前那个干缩的人。
“他？”欧尼走上前，蹲在舱体旁敲了敲，好奇道：“这玩意儿都干成木乃伊了，还能说话？”
同时，他指着下面那泛黄标签上写着的“已死亡”三个大字，好奇地看向伊吉。
“是的，他能说话，但只有我能听见...而现在，他对我说...‘抱歉，但还是请您杀了我，愿...愿您安好。’”
伊吉的话语有些颤抖，虽然先前尽力保持着平静，但此刻他终于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
第一次“信仰自己”时，系统提示收获了五十自我素。
伊吉当时就猜，每个信徒的贡献大概是五十，自己抽成一半。
可后来对克朗传教时，自己在分成后还得到了五十自我素。
不应该是二十五吗？多出来的那二十五是从哪来的？
大概就是当时听到传教的，根本不止克朗一个人。
为了验证猜想，伊吉这才把克朗支开，去与这培养仓中的人对话，终于得知了真相...所以他一定要弄死克朗。
下一刻，伊吉走到培养仓前，突然攥紧拳头，手臂上的肌肉贲张起来，猛地一拳砸在那厚实的玻璃上！
砰的一声巨响，玻璃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淡绿色的培养液顺着裂缝哗哗往外漏，落在地上冒起阵阵白汽，很快积成一滩冒着寒气的水洼。
他伸手擦掉玻璃上的碎碴，小心地伸进仓内，将那具干缩的躯体抱了出来。
轻得惊人，像抱着一捆干枯的柴禾，皮肤冰凉僵硬，碰一下都能感觉到细碎的皮屑往下掉。
“前辈，您走好。”
伊吉眼眶红润，纵使浑身颤抖，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没停。
啵。
一声轻响。
那人身上的管子被伊吉金属拔掉，露出其下那枯萎身子上的一个个大洞。
里头只有一层薄薄的血肉，可以看到都已经发黄破裂的骨头。
哗啦啦...
他的嘴角似乎扬了一扬，紧接着浑身上下的一个个孔洞上布满了裂痕，如一个破碎的瓷娃娃一般。
但他已经彻底地破碎。
只留下了一块手指头大小的，还连着几根细小显露的电子屏幕在伊吉手上。
麦考夫与欧尼的呼吸早就屏住，此刻见到这电子屏幕的出现，饶是麦考夫都是浑身颤抖，恭敬地做着最崇高的礼节。
“他之所以是六十八岁，是因为他在这画里与克朗一起呆了五十年了，所以他进来这幅画的时候，只有十八。”
“而同样，他才是018号蝮蛇，才是真正的那个天才。”
伊吉抬起手，脑海中还回荡着克朗的话语，那些本属于蝮蛇的经历：“克朗借助了我手上这东西的力量将他的记忆与意识剥离出来，也就是用他的那些情绪收集的折磨实验。”
“克朗为了保证自己的意识不会出现异常，他甚至骗了自己，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是018号蝮蛇，将蝮蛇的经历改写到了自己的身上...”
伊吉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打火机“咔嗒”一声窜起火苗，橙红的火光映着他发红的眼眶。
他没抽，只是蹲下身，用指尖在地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土坑，把点燃的香烟稳稳插进去。
烟丝燃烧的青烟缓缓升起，在宴会厅打着旋，缓缓向上攀升，像一道通往天际的阶梯。
“018号蝮蛇，姓名：特洛伊，特洛伊・古特雷斯。”伊吉的声音很轻。
麦考夫和欧尼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掌心朝前、指尖齐眉，敬了个特情科的标准礼。
这个在硝烟里练过无数次的动作，此刻格外郑重，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任务，是调查五十年前蔷薇庄园的事件。”
伊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冰冷的电子屏幕，屏幕上“018号蝮蛇”的字样还在闪烁，“这一来，就是五十年。”
五十年。
沧海变桑田，少年成枯骨。
可特洛伊连枯骨都没能留住——他的身体被泡在培养液里，皮肤干瘪如纸，四肢细瘦如柴，每一寸血肉都被克朗榨取，用他脑海中的知识与科技榨取。
“可他活了下来，等待着我们，等待着特情科，等待着曙光。”
他举起电子屏幕，红光映在眼底：“整洁的试验台，熟练的空间祷告，连这具枯槁的身体里，都藏着证明克朗是骗子的铁证。”
“辛苦了..特洛伊。”
地上的香烟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猛地向上窜起，在半空中散成朦胧的光雾。
画中世界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份落幕，宴会厅的金光渐渐柔和，散落的人偶齐齐倾斜躯体，地砖的裂缝里渗出温暖的微光，为他铺了一条金黄的道路。
伊吉把电子屏幕轻轻放在香烟旁后，站直了身体，麦考夫和欧尼也同时抬手，三个身影在硝烟里挺直脊背，对着那缕青烟和电子屏幕，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100号水熊伊吉，091号鸭嘴兽麦考夫，013号老虎，恭送 018号蝮蛇特洛伊・古特雷斯！”
话音落下时，青烟散尽，五十年的坚守终于等到了他的回应。
伊吉看着散尽的烟雾，以及面前的麦考夫与欧尼，终究是没有选择说出特洛伊告诉他的最后一句话。
不是什么愿您安好这类的祝福词。
而是那句自己第一天入科就看到的标语：“唯为人类留存清醒。”
只不过前面还多了一句话。
“愿人类从神明的蒙昧中解放出来。”
特情科真正宗旨是：“愿人类从神明的蒙昧中解放出来，唯为人类留存清醒。”
这一刻，伊吉终于明白了。
那个看上去没什么用、常年驻扎黑市、连编号系统都混乱的“特殊情报科”，它存在的真正意义。
它的核心，从来不在明面上。
真正知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少得可怜。
在他们眼里，真正污染人类的源头不是恶魔，不是怪物，不是那些扭曲狰狞的怪胎。
而是——
神明。
一切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