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这件房间拥有绝对掌控权的克朗心底的防线已然失守。他完全没法弄明白伊吉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将他的机械臂弄消失。
若说是外神的力量,克朗完全感受不到伊吉身上的神性以及以太的波动。
可偏偏自己的机械臂就这样消失了...
这是他的世界啊。
可为什么感觉..感觉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自另一个维度穿梭而来,撕碎了这方世界所有的壁垒,还精准地落在了自己的机械臂上?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是因为倒十字的影响,还是克朗作为学者的那股求知欲,那挠人的感觉甚至要超过他对机械臂消失的愤怒。
他的身体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撩拨着他的内心。
克朗开口了,声音有一丝沙哑:“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克朗.海德森内心发生动摇,您的传教已起到了初步效果。】
伊吉将自己的怀抱敞开,笑容温和,“我已经与你说过了,信仰第十三神,得见本心,照得自我。”
“你觉得人类到底算什么呢,克朗先生?”
他没有给克朗回答的机会,而是继续发起传教的攻势:
“靠神明的恩赐获得力量,向上攀登,这样的东西真的算的上是力量吗?你身为学者,还是如此高明的科学家,你就没有怀疑过这些事吗?”
“我...可是...”克朗面露难色。
“难不成你的智慧与这间实验室的诸多手笔都是来自神明的恩赐吗?”伊吉的目光在桌上掠过,拿起了一本笔记翻开,指着里头密密麻麻的笔记,笃定道:“我想,是来自特情科吧?同行?”
“你...”克朗的神色骤然一变,眼神明暗交织,终究是点了点头,“看来你也是...”
猜对了。
或者说证据已经摆在眼前,明显得很了。
伊吉敲了敲桌子,将桌上摆着的一副镜子挪到克朗的正前方,用手指镜子中的克朗。
克朗也见到了自己的模样,看着那面蒙上一层灰的镜子,他看着模糊的自己,耳边响着伊吉的声音。
“你不是好奇该如何信仰,如何与第十三神沟通吗?这就是第十三神。”
“信仰你自己。”
克朗的内心被抽动了一下,控制不住地将手伸向那被灰尘覆盖的镜子。
穿过了灰尘,穿过了虚拟与更虚拟的界限,克朗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身上。
明明只是触碰了一下,但镜中的自己便开始破碎。
“这是...我...”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感觉格外的沉,又格外的轻松。
但脑海中似乎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
“你..我...”
克朗的话语一时间有些混乱,伊吉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现在我们俩都是你口中的‘外神信徒了’。”
【您成功招揽到了一位信徒,他体内的自我素得到了复苏,您得到一半的自我素分成,您获得50自我素。】
【自我素:100】
“嗯?”
看着自己分到了五十的自我素,伊吉愣了一愣,目光在实验室里转了转,随后看着伊吉看着面前并不平静的克朗,柔声道:“或许我们可以谈谈晚会的问题了?还有,你拉我们进来你的话是为了什么?”
“你...你知道这是画?”克朗有些震惊,但伊吉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平淡道:“我猜的。”
先前诞罪之枝插在地上直指天空的时候,伊吉便已然猜想这就是欲火教会所要的话,而先前看到克朗笔记因为写了太多文字而晕开的纸张背面,伊吉便全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看不懂那在古堡门口的题字。
因为那都是反的。
换句话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与外面相反的。
盯着伊吉看了很久,思绪在心头如浪潮一般翻滚,克朗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将沉重封存多年的记忆一点点翻开,“我需要你们救我...把我从我的画中解救出去。”
“救你?”
克朗点了点头,旋即按下了身后的一个按键,伴随着一阵隆隆的抽水声,克朗身后那个硕大的培养仓里浑浊的培养液尽数被抽干。
“或许我应该从这里讲起。”
伊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培养仓,原本的培养仓里此刻已然显露出了真正的东西。
一个被无数根管子插着的...
孩子?
还是什么?
伊吉无法辨认面前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干缩着的皮肤,身子蜷缩在那如同一个蝉蛹一般,说是成人未免太过矮小,说是孩子未免太过苍老。
瞳孔缩了缩,伊吉把目光放了回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克朗。
克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也正好,让你这个第十三神的神父聆听我这个罪人的忏悔吧。”
皱了下眉,伊吉没有出声,看着克朗站起身抚摸着身后的培养仓,眼皮重的几乎抬不起来,但身子却是挺得笔直。
“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是我五十年来最完美的作品。”
“……五十年?”伊吉微微一愣,难以将面前这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与那份苍老的语气对上。
克朗嘴角轻轻翘起:“我七十岁了,神父。我接手海德森家,已整整五十年。”
“作为奥尔托雷的长子,我从小便是海德森家的骄傲。聪明、稳重、受人爱戴,甚至被特情科看中,十八岁那年便秘密加入,彼时我可是被人称为‘海德森的光明’。”
他的手提起,就好像在空气中接住了什么东西,“但等我真正接过那串象征家主的钥匙时,我才明白,这个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懦夫,是披着贵族外皮的走狗。”
“玫瑰庄园,就是我们家的。”他说这句话时,眼神死死盯着伊吉。
伊吉的拳头紧了紧,喉咙里升起几乎压不住的血气。他想动手,但终究只是攥着指节,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人。
“四大家族各执两座庄园,为教会源源不断地输送‘玩具’。”
克朗咬着牙,将这些字从牙缝中剔出来,“我起初是拒绝的,真的。”
“那你为什么继续?”伊吉冷冷打断,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
“我能不继续吗?!”克朗声音猛地拔高,死死按住身前的实验台。“我若是拒绝,下一刻就会有新的家族取代我们,把孩子送进去!那为什么我要让别的人取代我海德森家?!”
他喘息着,面孔因情绪失控而泛红,“既然必须有人去做,为什么不能是我?我能做得更好、更‘人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018号蝮蛇!我是特情科里极少能理解巨蟹科技原理的人,尤其是生物模块——我能看懂它、能拆解它、能用它去造‘人’!”
“也正如此,我创造了出了‘画’,也就是你我脚下的这个世界。”
克朗剧烈地喘着气,像是要让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开来,顿了顿,他继续道:“我用画中世界,把孩子从现实中藏进来,造出仿真人偶替代他们去庄园。皮肤、血液、汗水,连反应机制我都编入了模型。”
他转头看向伊吉,那目光带着一种执拗的乞求:“你知道我救下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我为这个世界到底扛了多少脏水吗?!”
“是我把他们从送往炼狱的路途上夺了回来,十个里面我起码保下了八个,我做出了如此的丰功伟绩,而光明教会是怎么对我的?!莱恩那个狗东西屠了我满门,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杀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揭露玫瑰庄园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你害死了我们海德森家!你凭什么现在还来质问我?你这个凶手!”
“没有人可以审判我...”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但下一刻又陡然变得高昂,就好像一个精神分裂的人一般,拍打着面前的试验台对伊吉吼道:“就算你是特情科的人你也没有资格!你才加入多久,五年?七年?我足足为特情科工作了五十年!不是你这种加入了几年的新手可以比拟的!”
克朗剧烈地喘息着,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伊吉,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
“抱歉,你说错了两件事。”伊吉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什么?”克朗愣住了,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
伊吉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晃了晃:“第一,我才加入特情科一个星期。”
“一、一个星期?”
克朗像是被重锤砸中太阳穴,猛地后退半步,撞在试验台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先前的愤懑像被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你在胡说什么……一个星期?才一个星期就能拿到遗物?还能抵抗人偶污染?这不可能!”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吸气时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嘶声,可吸到一半又突然僵住,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片刻后,他开始疯狂深呼吸,粗重的喘息声灌满整个实验室,混着仪器的嗡鸣,格外刺耳。
“行……就算这是真的,”他咬着牙,牙龈都泛了白,“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伊吉微微歪头,话音刚落,无数道汹涌的气息突然从他体内炸开,像黑雾般翻涌着萦绕在身侧,隐约能看到一团灰色颅骨在雾中沉浮,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下一秒,克朗的视线被铺天盖地的拳影填满,耳边只剩下伊吉冰冷的冷哼:“选择当狗,就别给自己贴什么高贵的标签。”
如雷声一般,克朗只觉得有一道飓风从自己的身边冲过,那汹涌而恐怖的威势就宛若死神的镰刀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只余下令人惊骇的刺骨凉意。
“你...”
动了动发白且干涩的嘴唇,好半天克朗才道出一个你字,直到他的耳边响起巨大的声响,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玻璃的破碎、营养液的流出,电路断裂的滋滋声响在耳边萦绕不绝,却又好像只是铺垫一般,在等待着最后一句话。
伊吉的话。
“怕死很常见,我也很怕。”
“但你这种因为怕死去给别人当狗,还给自己扣上善良之名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伊吉收起自己过度用力而发抖的拳头,背在身后,望着面前的克朗,“所以海德森家失踪一是因为要彻底压下消息,另一方面则是要惩罚你们办事不力吧?”
“是...是的。”
“那晚会是怎么回事?”伊吉开口询问道。
“莱恩他破解了我的画,但没有完全成功,他只拿走了一半的控制权,而剩下的一半则是在我这,所以我的画开始变得紊乱不堪,而晚宴就是莱恩发现了你进来,要弄死你准备的。”
“所以你把我带出宴会厅是为了救我?”
看到了伊吉审视的目光,克朗咬着牙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为了救我自己,我不能相信我画里的任何一个造物,我只能相信你们这些外来人...”
他的话语开始变得凄惨,“莱恩就沉睡在宴会厅当中,因为没法完全破解我的画,所以他留下了一道灵魂印记在这慢慢渗透我,想要从这出去,我们就必须拿到完全的控制权。
如果我现在动用我的控制权打开门...轻则死在出门的时候,重则控制权被莱恩完全夺走,我们都会沦为他的傀儡。”
“莱恩现在是什么实力?”伊吉摸了摸下巴。
“灾厄级……光明教会五位主教里排前三的灾厄。”克朗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但在我的画里,被我的控制权削弱后,最多……最多是毁灭级。”
“神父,只要拿到钥匙,我们就能出去!”他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孤注一掷的光。
“行,那走吧。”伊吉踢了踢他的膝盖。
克朗呆呆地抬头:“去……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伊吉翻了个白眼,抬脚踹向旁边的金属架,哐当一声震得克朗一哆嗦。他指着原先进来的方向,“当然是去把你家宴会厅砸个稀巴烂,弄死我的大主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