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柳真一郎发出短促的“啊”的一声叫喊时,周边全都开了枪!
陆风高喊:“躲闪!”
随后就滚到角落里,然后从旁边拖过一个日本人挡住自己后,抬手击毙了对面正用机关枪疯狂扫射着客厅的人。
陆风带来的人都是他手里的高手,很快就反应过来,客厅里枪声响成一片,惊动了周边的人,大柳真一郎屋子里做工的中国人赶紧逃跑,看守的日本人却是源源不断的赶进来。
陆风杀出了血性,将自己人护在安全的地方后拼命往前。
之前受的伤让他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还要救宋婉,他还有很多要保护的人。
他咬着牙干翻了最后一个人,而这时候躲在他后面只知道开枪的属下已经被彻底惊呆了。
这还是人吗?这样的身手,这样的速度,完全不该是人!
陆风不说话,他疼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你们出去,”陆风颤抖着开口:“去吴淞码头……上船……走!”
“老大。”其中一个人察觉陆风不对,从沙发后面跳出来就要扶他:“您……”
“赶紧走!”陆风大吼出声,随后喘息着道:“我去找少奶奶,后面不用你们跟着了。船我准备好了,你们带上兄弟的尸体,还有他们家人和你们家人,赶紧离开。”
说着,陆风就一瘸一拐往宋婉的方向走去。
他低低喘息,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
干掉大柳真一郎后,他又中了几枪,其中有一枪接近胸口,一般人早就要倒下了,可他却一直坚持着,没有停下来。
宋婉!玉面罗刹!
他脑海里就是那个人。
名字不重要了,她的身份也不重要了,这一分钟,陆风只想着送她走,赶紧走。
他从没觉得世界这么危险,也从没觉得那个人这么脆弱。
可当他看到发簪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能让那个人留在上海了。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到宋婉在的位置。
宋婉刚刚找到甲骨文片,正开了门打算逃跑。
一开门,就看见陆风站在门口。他似乎很虚弱,身上全是血迹,还带着满身伤口,苍白了脸,额头上冒着冷汗。
他依靠着墙站着,看见她跑出来,他忍不住笑了。
“甲骨文片我拿到了,”宋婉抬手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看着他,皱眉道:“刚才枪战声是你搞出来的?你没事吧?我们赶紧……”
话没说完,陆风猛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死死抱紧她,一言不发。
宋婉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感觉到他在颤抖,听他沙哑出声:“宋婉,我害怕。”
她没说话,片刻后,她叹息出声:“走吧,我带你出去。”
两个人迅速跑了出去,宋婉扛着他躲进一个巷子,低头道:“你身上没有伤吧?要不要去医院?”
“不去医院。”陆风摇了摇头:“去码头,我准备了船,你赶紧走。”
“我赶紧走?”宋婉皱起眉头,她看着陆风的样子,完全不肯相信陆风没事,她扛起陆风,算了算路程,这里离她以前住的陆家别墅比较近,于是她扛着神志有些不清的陆风往别墅狂奔。
塞了颗秘制小药丸后,宋婉舒了口气,靠在陆风边上,有些疲惫。
外面下着雨,周边一片寂静,雨声和呼吸声混杂在一起,宋婉靠在床头,手里握着枪。
她转过头来,看见陆风的脸。房间里是外面灯光映照进来,灯光不太清晰,那个人躺在床上,面容精致,紧皱着眉头。
宋婉想着今天的事,陆风能跑来见她,大柳真一郎应该是死了。死了一个日本人,日本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找不出一个人来抵罪,怕就会成为他们的借口。他们一直在寻找闹事的借口,如今这是一个太大的缺口。总要有人填上这个口子,让对方无话可说。
宋婉看着陆风,有些无奈:“好好的,来救我做什么呢?”说完了,她心里又有些酸涩。
她抬手摸着对方头发,慢慢道:“陆风,你这个人,有些傻啊。”
明明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还要担心她,还要来救她,还要为她杀了人,搞得血雨腥风。
可是她也不能怪他。设身处地想,谁都是这样的。宋婉静静瞧着他,外面传来喧闹声,大概是事发了。
她低头亲了亲陆风的额头,走出去给魏笙打了电话,是张喜接了电话,冷道:“魏府,贵姓?”
“我是玉面罗刹,叫魏爷。”
张喜一听叶尘的话,立刻让人去叫魏笙,随后焦急道:“玉小姐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大柳真一郎整个府上都死光了!现在警署的人上来找魏爷帮忙,魏爷正……”
话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魏笙的声音:“宋婉!”
她从来没听魏笙这么焦急过:“到底怎么回事?”
“大柳真一郎把我抓了,我就把他们杀了。”
“陆风呢?”
“陆风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宋婉说得无比平静,魏笙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后,他立刻道:“你赶紧走,陆风在雾凇码头准备了船,还有一个小时开船。”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宋婉声音很镇定,没有丝毫慌张:“我走了,日本人就有了借口,他们本来就想找麻烦……”
“你不走他们也有借口!”魏笙当机立断:“昨天他们的人已经和我们这边工人起了冲突,宋婉,陆风说的对,战争是迟早的事情,忍耐不会改变什么。”
宋婉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慢慢开口:“可这件事总要有人抗,不是我抗,就是别人,我不能让别人给我抵罪。”
“魏爷,陆家的人和宋家的人都安排好了吧?”
听到宋婉这句话,洪笙就明白了叶尘的意思,他怒吼出声:“宋婉你个王八……”
话没说完,宋婉就打断他开口:“我现在让人送陆风去吴淞码头,魏爷,拜托了。”
说完,宋婉便挂了电话,转头去了房间里。
她看着躺在床上皱着眉头的陆风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亲亲他。
她低头吻向陆风,就那么安静的亲了亲,便起身来,扛着陆风下了楼。
她进屋后就让丫鬟给向平报了信,现在向平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见她出来,向平焦急道:“姐……”
“把他送到吴淞码头去,找到他的人,你护着他一起走。”宋婉将甲骨文片放在了陆风的怀里,冷静道:“赶紧。四十五分钟后开船。”
宋婉将陆风交到向平怀里。
向平点了点头,随后道:“那您呢?”
“我?”宋婉苦涩笑开:“我没事,很快我就会追上来。”
向平应了声,扛着陆风上了车。
宋婉看着汽车开出去,拿了伞便走了出去。
“小姐,”丫鬟王媛怯生生地喊:“您去哪里?”
“我?”宋婉笑起来:“我就是出去,散个步。”说完,宋婉转身离开。
陆风被向平带着往吴淞码头跑,汽车开得飞快,陆风颠簸中醒过来。他一醒来就发现宋婉不在,看见向平的脸后,他立刻道:“宋婉呢?!”
“姐让我先和你上船,”向平立刻回答:“她马上赶过来。”
一听这话,陆风脸色就变了,大喊道:“去警署!快!快去!”
“做什么呀?”向平有些无奈:“你就听姐……”
“她是去自首的!”陆风大喊出声:“她那个性子,要走还不和我们一起走?她是想骗你和我走了,自己一个人把事情都扛下来!”
向平脸色变了,立刻明白了陆风的意思,一个转向就朝着警署冲去。
汽车开得飞快,溅起水花,开了没多久,陆风就看到街上有一个女人。
她穿着长款旗袍,踩着细长的高跟鞋,撑着一把阳伞,披着一件貂毛外套。
这时候巷子里寂静无人,她走得妖娆艳丽,像是一朵开在夜色中的罂粟,美丽得让人心惊。
“停车!”陆风一眼认出她来,叫住了向平。
向平猛地踩了刹车,宋婉被这声音惊动,停下脚步来。然后她撑伞回眸,就看见从车上跳下来的陆风。
他疾步走到她面前,喘着粗气。雨声淅淅沥沥,他没撑伞,身上沾染了雨水。“你要做什么去?”他声音里带着哑意。
宋婉抿嘴笑了笑:“你怎么来了?再不走,船要开了。”
“你不走,”陆风冷静看着她:“我走做什么?”
宋婉说不出话来,好久后,她转过头,不忍看他,慢慢道:“没必要的,陆风,你做再多,我也不喜欢你。”
“既然不喜欢,那你管我去死?!”陆风猛地吼了出来:“人是我杀的,关你屁事!要走也该是你走!”
宋婉不说话,她垂着眼眸,陆风上前一步,同她道:“看着我。”
宋婉不动,陆风捏着她的下颌,板正了她的脸,注视着她。
“你打算去死,对不对?”
“你打算抛下我,你想让我走,你想让我去香港,让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安稳度过余生,然后你自己在国土之上,拼搏至死,对不对?!”
“不……”
“你骗我。”陆风瞧着她的眼睛,忍不住笑起来,他觉得眼睛里有些雾气,他沙哑道:“宋婉,你的眼睛从来骗不了人。”
“你骗不了我。”
“你是共产党对不对,你喜欢我,你想我过得好,可你抛不下国家,抛不下共产党,你总想着要在这里多做点什么,想着像个战士一样,马革裹尸。”
“你以为我为什么知道?”陆风眨眼,眼泪落下来,沙哑道:“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想让你去香港,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我想为国家做点什么。”
家国大义,儿女情长,这是他们总要做出的选择。
不忍让爱的人受战乱流离,却想要自己为一国兴衰奋斗至死而后矣。
“你是我的妻子,宋婉,”陆风伸手抱住她。
他抱她的动作,那么温柔,仿佛她一碰击碎,仿佛她是他再美好不过的梦境。
“你从来没想过我,你一心想着抛下我,太残忍了。”
宋婉没说话,她被他抱着,感觉有些茫然。她听着这个人的哭声,感觉这个男人身体微微颤动。
他们相爱以来,总是他在难过,总是他在付出,总是他在伤神费心。
宋婉知道自己,她的感情从来如此,太冷静,太理智,总想着要为对方规划一个更理智的未来。
可是她规划那么多,却在这个人哭声传到她心里那一刻,骤然坍塌。
她心里抽紧,沙哑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陆风没有说话,听着宋婉道:“我不去自首,政府给不了一个交代,总要找人抵罪。我不死,总要有其他人死,我不能让人为我而死。”
陆风不知道如何回答,宋婉正要开口,就听到一声爆炸声从远处传来,两个人蓦然回首,看见不远处火光冲天。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陆风和宋婉对视一眼,朝着着火处奔去,等他们跑到半路,整个城已经乱起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仓皇往城外跑。如今大家心里都绷着根弦,一乱起来,所有人都慌了。
陆风和宋婉逆着人流跑去,跑到一半就听到一声大喊:“宋婉!陆风!”
两人拉着手回头,看见魏笙从车里探出头来。
两个人一起冲过去,魏笙坐在副驾上,立刻道:“上车。”
陆风和宋婉也不墨迹,立刻上了后排,魏笙冷着脸,同陆风道:“你说的对,他们就是想找事,忍着没用。”
“魏爷要去哪里?”
宋婉迅速开口:“有没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日本人今晚烧了三友实业社,现在城里有点乱,我先要去找人维护城里的秩序,别自己人先乱起来。你们别想着自首不自首了,这件事我和警署那边说过,现在这个情况,这件事不会再追究了。哪怕追究起来,也可以说你们跑了。”
说着,魏笙将他们送到了路口,将船票递给陆风,同他们两人道:“如果没赶上你们自己的,就赶这艘,天亮前会走,你们赶紧上船,别回来了。”
陆风和宋婉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魏笙焦急道:“走啊!”
陆风先下了决定,他拉着宋婉跳下车,魏笙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将目光移到宋婉身上。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了笑,同宋婉道:“宋婉。”
“魏爷。”宋婉等着魏笙的吩咐,然而魏笙却是道:“我觉得这辈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说着,他从车窗里伸出手,抚在宋婉脸上,眼里带了眷念:“等你老了,也要当个最好看的老太太,这才不枉费我们这些人的努力啊。”
宋婉微微一愣,魏笙收回手,转过头去。
车窗摇起来,魏笙的车迅速离开,路口就剩下了宋婉和陆风,陆风手里拿着船票,转头看着宋婉。
“我不怕死。”宋婉迅速开口,冷静道:“陆风,我们可以一起死。”
陆铭看着宋婉,好久后,他慢慢笑了:“可是宋婉,我想和你一起活着。”
“我们活下去吧,”陆风温和道:“好不好?”
宋婉张了张口,就听陆风道:“对别人自私一点,对我好一点,好不好?”
宋婉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风说的对。她一贯对别人,总比他要好。她说不出话来,愧疚让她低头,沙哑道:“好。”
宋婉应了声,陆风就带着她往码头赶过去,路上遇到一直在找他们的向平。
两个人上了车,宋婉有些累了,陆风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过去,等叶尘睡了,陆风从怀里抽出本子来,低头写着东西。
两个人到码头的时候,码头已经人满为患了。
向平帮他们提着东西,陆风拉着她,护着她往人群里挤过去。挤到船边上时,宋婉突然缩了一下手,陆风将船票交给船员,转头问她:“怎么了?”
宋婉仰头看着船,心里突然有些害怕,感觉自己即将开往一个未知的未来。
雨已经停了,天还没亮起来,码头上人来人往,宋婉觉得这天地仿佛是长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其中。陆风死死握着她的手,温和道:“走吧。”
宋婉回过头,抿了抿唇,压住心中所有不安,跟着陆风上了船。
他们俩被安排在上等卧房里,向平就在隔壁,进了房间后,陆风有些兴奋,他一面放着东西,一面同宋婉道:“我已经在香港都安排好了,到了香港,吴叔会来接应我们,你记得吴叔吧?”
“记得。”宋婉有些茫然点头,从玻璃窗里,回头可以见到远处的火光。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只看得见奔跑的人群,火光,而玻璃窗里却安静平和,仿佛是两个世界。
陆风给她倒了水,半蹲在她身子面前,温和道:“别看了,宋婉,我们会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们家人都已经过去了,我收集了很多文物,也在那边有产业,过去后,你还会像在上海一样,活得很好,很安稳。”
“你别害怕。”他将温水交给宋婉,宋婉低头喝了一口,还是有些不安:“陆风,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宋婉,”陆风眼里带了苦涩:“不要对我这么吝啬。”
“我想你过得好,我和魏笙一样,希望你这辈子,都能这么漂漂亮亮的,一生安稳平顺,哪怕老了,也能当一个漂漂亮亮的老太太。”
宋婉没有说话,她握紧杯子。陆风仰头瞧着她,目光里全是温柔和期盼。
“媳妇儿,”他突然叫她,宋婉抬起头,看见陆风眼里带了水汽,他沙哑着声道:“你爱我吗?”
宋婉被他的话逗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些羞涩:“怎么问得这么直白?”
陆风笑了笑,温和道:“我就是想听听。”
宋婉回头看他,天有些亮了,晨光落在她脸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眸,小声道:“当然爱啦。”
陆风满意了,他起身亲了亲她:“我出去看看什么时候开船,你先睡一会儿。”
宋婉应了声,她也觉得困了。她睡下前,想起陆风那双温柔的眼,她突然觉得刚才不该害羞的,她还没完完整整说过一句她爱他呢。
可是也没关系,宋婉脑子越来越沉,她陷入梦境前,想着——等她醒来,她再告诉他。
陆风走出房间门,向平等在外面。
“我给她下了安眠药,等一会儿她就会醒,到了香港她肯定想回来,你得拦着她。”
陆风慢慢吩咐着:“到了香港,一个叫吴小军的人会来接应你们,你帮着她一点。她要回来,你就拿我家人、她家人、还有过去的其他人牵制住她。”
“风哥,”向平听着他的吩咐,红了眼睛,有些不忍道:“你为什么不一起走啊?”
陆风笑了笑,沙哑道:“我放不下。”
他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这个国家,哪怕她目前很黑暗,看不到亮光,可他就是放不下。
说完后,陆风走出船舱,下了船。那天码头起了雾,晨光落下来,向平目送着陆风离开,他穿了褐色的风衣,头上带了帽子,整个人逆着人流,迎着阳光往前走去。
雾气弥漫在他身边,他在时代的洪流里,渐行渐远。那是向平最后一次见陆风。
而宋婉醒来的时候,船已经开出老远了,她起身叫了陆风,却发现周边只有向平。
向平开心道:“姐,你醒了?”
“陆风呢?”宋婉直觉不好,向平脸色有些难看,她立刻起身,向平一把拉住她,将信交给她。
“这是风哥留给您的,您先看吧。”宋婉没说话,她颤抖着手,接过信。
这封信是陆风在车上时写的,字迹潦草。宋婉低头瞧着,看到他的话。
宋婉:
你看到这封信时,大概已经在去香港的路上了。很抱歉我骗了你,香港我不同你一起去了。
国家兴衰存亡之际,我无法安坐于香港,坐视不理。我知自己力量渺小,不过螳臂当车,然而一个国家总需要有人站在前面阻拦铁骑。
只是,于公我心知这是必然,于私我不愿这人是你。
这些年我收集了很多文物,甲骨文片我也放在了你身上,这些都是对我极其重要的东西,希望你能一直保护好它们,一定要等待香港回归国家之际,再交还国家。
你我家人朋友如今也在香港,望你能好好保护他们。
切勿想着回来找我,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与洪笙等人以命相博,就是期望身后家人能平安幸福,愿他年再见,你能活在一个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的年代,一个和平、宽容、自由、安稳的盛世之中。那时候你穿着旗袍,高跟鞋,撑着阳伞与我再见,我想,你必然还是如今一般美丽。
宋婉,请不要等我。
陆铭
看了信,宋婉没有说话。
向平有些担心,慢慢道:“姐?”
宋婉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她说:“没事。”
向平不敢说话,宋婉冷静道:“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向平担忧地瞧着她,却还是走了出去。
出去后,向平站在门口,听到里面哭出来的声音。
然而也就那一次,宋婉再没哭过。
到了香港后,宋婉安置了家人,接管了陆风准备好的产业,然后就开始了她漫长的等待。
她一直让人打听着大陆的消息,每天都去码头等着接人。
她总是穿着一身花色艳丽的长款旗袍,踩着细长的高跟鞋,撑着一把阳伞,等在渡口,张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那些年,香港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她等了一年又一年。
1938年1月,她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出现在她视野里时,穿着蓝色长衫,手里提了一个公文包,一瘸一拐下了船。
宋婉疾步走到他面前,看清了他。
那人抬起头来,看见宋婉,她穿了绿底色染花精致旗袍,因为渡口海风有些冷,披了件外衣。
那人将帽子拿下来,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了,你果然还是这么漂亮。”
“魏爷……”宋婉声音哽咽,张了张口,却是问:“您还好吗?”
“哦,还行,”魏笙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腿:“中了一弹,腿瘸了,上海沦陷了,我就到香港来避难了。”
宋婉定了心神,走过去,接过魏笙的行李箱,声音稍微镇定了一点:“魏爷来了,早该说一声。”
“这世道乱得,我找都找不到你,还说什么啊?”
魏笙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交到宋婉面前,叹了口气道:“差点忘了,我来之前,陆风让我将这个交给你,他说当时太乱都忘了。”
宋婉没说话,她接过盒子,颤抖着打开。
里面是她和陆风一起挑的钻戒,那天是阴天,宋婉记忆回想起来,就是灰蒙蒙的冷色。
然而唯独那颗钻戒,在打开的时候,流光四溢,仿佛是照亮了整个世界。
魏笙看着宋婉,眼里带了悲悯,他温和道:“陆风还让我转告你,别等他了。他要能回来,自然会回来的。”
宋婉没说话,她将戒指拿出来,戴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魏爷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十二月八号吧?当时我要来香港了,他开车送我走的,那时候他和我说……”
魏笙想了想,皱着眉头,然后点头道:“哦对,他和我说,他要去南京。”
海风有些冷,吹得她裙摆翻飞作响,她的头发拍打在她脸上,有些疼。
她抬起头来,看向内陆的方向,张了张唇,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1937年12月8号,陆风去了南京。
从那以后,宋婉就等在那个码头,每天都去,后来她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南京的那场悲剧。
可她还是穿着他说好看的旗袍、高跟鞋等在那里,等成了一个漂亮的老太太,等了一辈子。
等到2000年,宋婉把所有文物还给国家,然后她回到上海,那时候上海翻天覆地,她看着人来人往,手覆盖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她说,陆风,你想的那个时代来了。
然后她去了自己的故址,那里已经建起了新的高楼大厦,她再找不到自己的庭院,也再看不到那时候拉着她走在前方,对她念诗的青年。
山河不故,旧人不复
她走遍了整个上海,最后在一条隐约能看到过去痕迹的巷子里,她恍惚中仿佛听到有人喊她。
她回过头,似乎看见那个青年,穿着米色的西服,双手插在裤袋里,仿佛是以前上学时每天下课等她的模样,带着公子哥儿那样明朗的笑容,开口叫她。
“宋婉,你来啦。”
我来了,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