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后世的云贵川不同,魏晋时期的南中,还未形成繁华昌盛的少数民族文化氛围。
甚至后世的绝大部分少数民族,此时还都未融合出现,历史较为悠久的那一批,也要等东晋退出南中,爨氏与本地夷人文化交融,夷化为西爨和东爨三十七部后才会出现。
因此,刘麟手上拿的,大都是口耳相传的部落名。
“几名和东川生夷打过交道的夷帅,臣也都带来了,主公可要详问一番?”
“叫进来吧。”
帐外正等着几名夷帅。
这几人皮肤深棕,穿着各色的外衣。
等几人走入后,刘麟忽然眯起了眼,他感觉这几人有些眼熟,可如今情况紧急,便没在多想,直接出言问道:“各位头人都老,可知那东川斯叟人数几何,分居何地?”
几名夷帅相视一眼,一名双臂纹满图案的夷帅看起来最是激动,当先站出道:“回上官的话,南人并未听说东川之名,且那处隐山岭曲水之间,亦无城镇。”
话音落下,刘麟不由得侧目。
这个夷帅,官话竟然说的比一般的庶民都要顺畅,而且没有很明显的古怪口音。
看来是个熟夷。
熟夷登户籍,担赋役,多居平坝,通汉音,改汉姓。
生夷无户籍,不纳税,多居险隘,音独立,无文字。
但生夷和熟夷关系,通常极为复杂。
“生夷以熟夷为间道,熟夷以生夷为巢穴。熟夷势败则委过于生夷,生夷则捏一不可知之名,指一莫须有之地,又得熟夷弥缝之,祖护之。”
无事时,熟夷虽然会嫌弃那些生夷不通礼仪,但也会帮助他们入境抢劫,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作为回报,等遇难时,生夷会帮忙掩护熟夷和他们的汉人大姓遑耶逃入深山,避过劫难。
“东川之地只是代称,曾是汉驻南中之故地。”
刘麟示意这不是重点:“诸位,可知其部族分布如何?”
东川县也好,汤丹镇也好,目前都还没有城镇建制,尚属于堂狼县下的荒野高山。
只不过后世曾在东川发现过西汉的采矿遗址,到魏晋时期就断档不见,现在看来,应该是被这几部生夷所占据。
这几名夷帅见李叡和霍彪都坐在刘麟下首,心知刘麟身份不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自己见过的细节全部说了出来。
从他们的话语中,刘麟总算把这段遗失在史海中的片段补齐。
三大部落,邑聚过千人,更有数十个近百人的小型部落,藏身深山。
占据后世铜都汤丹镇的,就是其中最强的斯叟部落,加上叟人生性残杀好战,被刘麟定为此战的首要目标。
“主公,此事...难矣。”
几名夷帅退出去后,霍彪看着刘麟铺了一桌案的竹纸,心中忧思万端。
人数多,地形熟,兵器利,性好战,这可不是一般的能随手平了的小部落。
“臣虽久居南中,常与夷人阵战,但大都在开阔之地,少涉如此深山。”
“若是有一二本地之人引路,还可一战,若无熟路之人...臣恐无功而返”
霍彪说的还算是委婉了。
这可是云贵高原!
不说别的,仅东川产铜量最大的汤丹镇一地,最高海拔四千多米,最低海拔一千米,海拔跨度将近三千米!而且,还都是连羊肠小路都没有的深山。
这又不是打游戏,点个行军就可以了,他刘麟要是敢莽撞地一头扎进去,别说无功而返,能活着出来就烧高香了。
刘麟也听出来了霍彪的意思,眉头紧锁,手指不停摩挲。
“这下麻烦了啊...”
“彦思,那几个夷帅,可有愿意引路的?”
闻言,李叡哂笑:“那几人虽是臣麾下夷帅,但那生夷之地大都是这些夷帅自己的避难之处,臣很难说动他们...”
这边话音还未落,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紧跟着就是一名侍卫跑了进来。
“禀将军,那几名夷帅吵着闹着要进帐,想见刘参军。”
“见我?”
刘麟疑惑,刚刚问完话后,自己要和霍彪李叡二人商谈兵事,便将他们请了出去。
按说已经没了他们的事,可这些人吵着要见自己干什么。
“请进来吧。”
这一次,进来的夷帅更多了。
六七个服装各异的夷帅在帐中列了一排,各个都是神情亢奋地看着刘麟。
“你们...”
刘麟也感觉不对劲了,这些人,自己好像真见过。
“你们是那天差点让人砍了脑袋的夷帅?!”
“正是南人!”
见刘麟竟然真的还记得自己,这些夷帅一个比一个激动,甚至有的连帽子都摘了下来,向着刘麟躬身行礼。
“真的是你们?!”
刘麟连忙从桌案后站起,惊喜地打量着这一个个的夷帅,但很快面容微整,低喝道:“不是让你们走远点吗?!怎么还回来了,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南人听说上官要征讨斯叟,想着上官人生地不熟,特意跑回来!助上官一臂之力!”
...
堂狼县,西南六十余里。
阿卢赤裸上身,腰间环绕一圈石坠,盘腿坐在天然石座之上。
而石座下,是数个汉人官吏的头颅。
这是他猎头血祭的战果。
他是此地的叟人头人。
部落中一千三百名子民,都要听他的命令。
“头人,您不可再猎杀那汉人的官吏了!”
阿卢面前跪着的,是他的儿子,鄂莫。
但阿卢很不想承认,这个跪着的软蛋是他阿卢的儿子。
“杀了就杀了,怕什么。”
阿卢拎起一个头颅,与那个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眼球对视:“那些汉人就是贪婪,图谋我的土地,他们要是还敢派人,来一个我杀一个!”
“可您惹怒了那些汉人,会和靡莫部落一般,被汉人的大军剿灭杀尽啊!”
阿卢不以为然。
自从他出生以来,从来没见过有汉人军队敢踏足此地一步。
甚至,从他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开始,就没有汉人军队敢来此处了。
唯一听说过的,就是近百年前,有一个名叫孔明阿普的汉人,曾带兵路过此地。
但,那些都是部落里老人耳口相传的神话罢了,不作数的。
至少他阿卢不觉得,自己的部落如此隐蔽,那些不熟悉道路的汉人,能像有神助一般轻松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