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自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青年身上。
路国维伸出去准备与刘东相握的手，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僵在了半空，脸上那精心准备的笑容，寸寸碎裂，最后只剩下被当众剥去所有伪装的羞愤。
方才那些环绕着他的奉承与赞美，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无形的耳光，一记一记，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的脸上。
而一旁的张露，捂着伤口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心中顿时掀起万丈波澜...
此刻，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路决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眼皮，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刘东，既没有因为对方的恭维而得意，也没有因为之前的冲突而愤怒。
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和几个还在呻吟的邻居，最后把目光落在张露和其眼神复杂的父母身上。
“行了，这件事，双方都有过错，我就不参与了，医药费的事情，你们自己理清楚！”
听到此话，刘东明愣了愣，他预想了路决可能会愤怒出手，也可能冷嘲热讽，却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完全不在他剧本内的反应。
“路兄大气！此事我一定处理妥当！”
路决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轻轻扶住还有些发懵的父亲的手臂。
“爸，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
路父下意识地跟着站起身，任由儿子搀扶着，脚步有些虚浮地朝大厅门口走去。
整个过程，路决没有再看向任何人，就这样，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搀扶着父亲，从容地穿过杯盘狼藉的大厅，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
直至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门口，之前那股无形的压力才骤然消散。
“嘶...”
不知是谁先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路决的实力肯定比那个刘东更强，否则对方不可能如此恭敬！”
“啧啧啧，还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没想到，路决才是我们院子真正的潜龙！”
“我打小就看路决这孩子有出息！”
“刚才路国维的样子简直笑死了，我还以为那个叫做刘东的真是给他面子呢...”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失魂落魄的路国维身上。
先前所有的赞美和羡慕，此刻都变成了无声的讽刺。
路国维之前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在路决轻描淡写的态度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张露死死咬住下唇，双眸直直盯着路决的背影。
两年前，她确实因为路决俊朗的外貌，而看上了他，并强行要求父亲前去提亲。
被拒绝之后，她虽不至于由爱生恨，但也受了不小的刺激，在武校最后一年狠狠冲刺了一番，最后拿到了一个不错的成绩，与天海城的沈家签下十年的契约。
她本以为，走进武馆，便已经与路决拉开了难以逾越的差距。
可方才那一幕，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她的认知。
刘东那毫不掩饰的敬畏，那甘愿挨打的卑微姿态，统统都指向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路决的实力，恐怕远超刘东，他所在的层次，或许已是自己都需要仰望的存在。
现在看来，当年的拒绝，是否并非源于少年的傲慢或懵懂，而是因为他早已看清，两人的武道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交汇在同一条轨迹上？
路决甚至没有对她投去一丝目光，就像一阵穿堂而过的冷风，让她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
这一刻，她骤然明悟，原来真正的扬眉吐气，从来不需要任何大张旗鼓的宣告，也无须品味睚眦必报的片刻痛快。
它只是在云淡风轻的转身之间，便让所有曾经的轻视与质疑，都化为无声的敬仰。
也许，这就是她与路决之间，那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想到这里，张露猛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拨开人群，快步追了出去。
酒店外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她身上残留的酒气和宴会的喧嚣。
她看到路决正搀扶着父亲，站在路灯下安静地等待着出租车。
父子二人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平和，与酒店内那片狼藉和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张露脚步顿了顿，整理了一下因奔跑而略显凌乱的发丝和衣角，上前询问道：
“小决...可以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嗯！”路决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两人一齐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张露忽然问道：
“小决，你有和任何势力签署过协议吗？”
路决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怎么？”
张露咬了咬牙，忽然将外衣褪去，露出了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部分伤口还隐隐泛红，明显是最近所为。
“小决，千万别轻易和那些权贵世家签下协议...”
张露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指着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眼神里充满了屈辱。
“我当初成绩一般，只得和沈家签下最低等的十年契，本有了资源之后，便可鲤鱼跃龙门，彻底改变命运...可实际上，不过是成了他们麾下的一条狗罢了。”
“...他们看中的，只是你在契约期内能为他们创造的价值，给你了多少，便会十倍百倍的从你身上榨取！任务失败，或者达不到他们预期的进度，轻则鞭打重则沦为药人...”
“小决，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们不一样，不会签下那种最低等的协议，但像你这般天赋异禀之人，他们会用更优渥的条件，更诱人的前景来笼络你，一旦签下契约，枷锁只会比我身上的更沉重，更难以挣脱！”
“...一切小心！”
待她说完，路决才缓缓开口：
“谢谢，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既没有表现出震惊愤怒，也没有流露出同情怜悯，更没有任何“拔刀相助”的冲动。
他不是圣母，没有普度众生的情怀。
对方于他而言，终究仅是一个较为熟悉的邻居罢了。
只是刚才听到的话语，令路决对那些所谓的上层社会有了更深的认知。
张露的遭遇，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条武道之路上，除了明面的修炼竞争，更隐藏着世家大族吞人不吐骨头的游戏规则。
但这并未让他感到恐惧或愤怒，反而像一阵冷风，吹散了些许迷雾，对前路的险恶看得更加清晰。
“看来，不仅要提升实力，更要尽快建立属于自己的资源获取渠道，比如说...城外？”
路决暗忖，就算武校这种半官方性质的组织更为温和，但终究也是受制于人，真正的底气，必须来源于自身的实力，以及完全由自己掌控的资源。
想到这里，他心中再无波澜，对着张露点了点头，说道：“好好活下去，一切皆有希望，保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已在路边等候的出租车。
夜色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将酒店门口的喧嚣与张露复杂的目光，一并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