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暗的楼道里走出来,重新沐浴在略显灰蒙蒙的阳光下,三人都有些沉默。
“泽哥,老头这脾气……”张大亮挠了挠头。
“有本事的人,有点脾气正常。”陆泽看着这片与不远处CBD形成鲜明对比的城中村,目光深邃,“何况,他守住的,是很多人在这个时代已经丢掉了的东西。”
他相信《活着》这个本子的力量!
那不是迎合市场的工业糖精,而是试图叩问现实、照见人心的作品!
他相信,只要钱文渊看了,就一定能看出里面的东西!
现在,需要的只是等待。
“走,今天把租房和办公楼以及公司注册,全部搞定!”陆泽拉开后排的车门,一屁股坐了下去。
....
夜深了。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窗棂,让这个老旧的屋子更显安静。
钱文渊吃过晚饭,在灯下练了一会儿字,心中的烦躁却始终无法平复。白天陆泽那双平静而自信的眼睛,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两个想好好活下去的人……”他鬼使神差地默念着这句话。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毛笔,走到茶几前,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我倒要看看,现在的小年轻,能写出什么花来。”他嘟囔着,带着七分审视,三分不屑,抽出了里面的稿子。
“活着?”
钱文渊嗤笑一声。
“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怎么?打算抄余华啊?”
不屑的摇了摇头,钱文渊翻开第一页看去。
......
.....
【一九九八年,西北农村。
寒冬腊月,刀子似的西北风卷着干冷的雪沫子,刮过这片贫瘠的土地,一眼望去,天地间是单调的土黄色。
“铁树,恁个瓜怂,往后有人给恁做饭暖炕了,美不死你!”
“铁树,恁个倔驴,讨老婆还不晓得开心?”
“马铁树也要讨媳妇哩!哈哈哈!”
“马铁树的媳妇是个哑巴,哑巴配傻傻,好滴很!”
一名名村民看着在蹲在地上划拉蚂蚁的马铁树,纷纷笑着开口。
大哥马铁成拍了拍马铁树的肩膀,笑眯眯道:“铁树,以后恁讨老婆哩,就可以搬出去住喽,就有自己的屋子喽,开心不开心?”
马铁树没有回话,而是拿着一根树枝,把地上掉落的一块糖糕,专心致志的往蚁洞里推。
“马铁树!恁哥跟恁说话哩!你也哑哩?”
大嫂李秀霞一脚将地上的糖糕连带蚁窝踩碎,不满的说道。
马铁树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大嫂,又看了看大哥马铁成,忽地咧嘴哭了起来。
“大嫂,蚂蚁没有家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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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上的玻璃已经裂了纹,外面钉上的塑料布早就烂的不成样子,风一吹,就被掀了起来,弄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室内的温度很低,轻轻喘口气,就是一口哈气。
马铁树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扯了扯身上脏乱的破布褥子,看着黄泥巴砌起墙上,挂着的父母照片。
“爹娘,恁们以前老说,土地不骗人,恁给他一滴汗,它就还恁一粒粮。”
“为嘛大哥大嫂要骗俺哩?”
“最开始恁们把房子留给俺,大哥说来照顾我,俺可以一直住下去,为嘛俺现在要结婚了,就得搬出去哩?”
“人.....咋比土地还薄情哩?”
......
......
腊月十五。
“马铁树,这就是恁媳妇!”
“柳海霞,这是恁老公马铁树,以后恁跟着人家,可要帮忙做事,晓得不晓得?”
马铁树的哥哥和柳清霞的父母在村长见证下,像谈一笔牲畜交易一样,定下了两人的婚事。
没有彩礼,没有嫁妆,只有两家人如释重负的表情。
柳海霞低着头,身上是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碎花旧棉袄,双手死死攥着衣角,身子微微发抖。
马铁树今天特意洗了一把脸,穿着破布袄子,挠着头,盯着年纪轻轻的柳海霞一个劲的傻笑。
他觉得,虽然家没了,但多了个家人,似乎也挺好。
“马铁树,你晓得怎样生娃娃不?要是不晓得可以找我,我来帮你和柳海霞生娃娃!”
村里的小痞子二麻逗了马铁树两句,这种人就是贱皮子,成天偷鸡摸狗,追疯子逗傻子,损事都让他做尽了。
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从马铁树身上找点笑资。
柳海霞头更低了,攥着衣角的手指甲变得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鹌鹑。
“二麻。”
马铁树挠着头笑呵呵的走近,手搭在了二麻的肩上。
“咋滴?你个瓜怂,今晚就要我帮你生娃娃?”
二麻笑得更大声了。
嘭!
搭在二麻肩上的手,猛地用力往后一扯,将正在笑得二麻摔在了干燥冷硬的黄土地上。
“俺干恁娘!!”
马铁树猛地骑在二麻身上,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拳头往二麻脸上砸。
“中不中?让俺干恁娘中不中?”
“让俺家那老驴干恁娘,生个驴娃娃中不中?”
周围的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扯马铁树。
“铁树,中中中,别打哩别打哩!打坏他了恁要坐牢哩!”
“快拉开!这瓜怂今天咋这么大劲!”
一阵慌张嘈杂声中,柳海霞偷偷抬起头看向马铁树,看着被众人拉扯着起来,马铁树脸上狰狞的神色,不由扑哧一笑。
“我也有人保护哩。”
.....
.....
夜晚。
所谓的“新房”是村里废弃的旧房,四处漏风。
马铁树和柳海霞两个新人,坐在炕上,后面墙壁上是整个房间,唯一一个贴着的喜字。
“恁...冷不冷?”
马铁树挠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柳海霞指了指墙壁上的裂缝,又点了点头。
马铁树见状连忙将那床破布褥子披在柳海霞的身上,一边下床一边说道:
“那俺去和泥,把墙壁补上!”
他一窝蜂的出去了,没过多久就提着一桶湿泥巴进了屋子。
“恁等着,把墙补了,俺再去生火,恁就不冷了!”
马铁树冲着柳海霞笑了笑,冻得生硬苍白的手,抓起湿泥巴就往墙缝里补。
一只秀气纤细的手,也伸进了桶子里。
马铁树愣愣的看着柳海霞。
看着柳海霞朝他点头,马铁树笑了一声:“那俺们一起来补墙壁!”
柳海霞细致地抹着墙缝,马铁树则在墙上印下一个又一个手印,摆成奇怪的图案。
柳海霞看着手印,忍不住比划着手语:你在干啥?
铁树好像看懂了,笑着说:“给墙挠痒痒哩,它也就不冷了。”
柳海霞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